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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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

  “这样就好了。”降旗发出声间说。

  比起被贴上奇怪的标签,或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好太多了。降旗在那之前,不, 在那之后顶多只能获得很一般的感想:作那样的梦很恶心啦,你的头脑有问题啦之类的。那并非对梦境本身,而是对作梦的降旗个人的感想,虽然承认梦境很恶心,但连作梦的自己都被认为很恶心,就难以承受了。这么想,也可以说真正陈述对梦境感想的,只有那两人而已。大概,如果阿修作了那样的梦,会陶醉于勇猛果断的自我斗志:而礼二郎如果作了那样的梦,会像小孩子似的天真无邪地高兴吧。不过,那也不过是降旗的想象罢了。

  降旗最近在想,应该更早一点察觉这点。

  想到甚至于发出声音自言自语。

  早知道到此为止很好了。

  但实在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此,降旗念了精神分析学。

  然后,受到了空前绝后的重大打击。

  降旗在那之后,仍然过着毫无生气的青春时光,但也没什么会妨碍社会生活的偏执思想。度过孩提时代后,出了社会也没有被人欺负,没有好或不好,除了获得有点怪的好脾气男人的评价之外,也没有特别的评价了。与外界若即若离的疏离感与引起神经障碍的打击并没有关联,虽说如此,但也没有自信能安稳单纯地生活。他总是朦朦胧胧感到不安。想去除那种不安。

  想除去那种不安。

  刚开始,降旗紧咬哲学不放。然后,抚摸宗教。但不安并没有消失。

  不如说思辩的思考实验更扩大了不安,学习宗教的时机也不对。

  然后,降旗与注定相遇的精神分析,不,是与佛洛伊德,相遇了。

  最初是看书。当时——不管内容为何——心理学或精神医学的书极多。佛洛伊德的著作也已发行。在高中,只要稍微乖僻一点的家伙都非常热衷读他的书。降旗会有佛洛伊德的书,也是极其自然的发展。

  被吸引。

  相当被吸引。

  不过在当时,佛洛伊德的理论与其说是医学,不如说被认为更接近哲学或文学。似乎主要以文化人为中心流行起来,是因为这样吗,即使降旗与一样沉溺于佛洛伊德理论的人对话,也几乎无法产生共鸣。降旗并不想讨论所谓的文学。

  降旗,讨厌那样。

  因为,如果是文学的话,解释了也没有答案。

  当时的降旗认为,能够获得复数解答的领域里没有真理。

  要让降旗安心,需要所谓科学,所谓绝对不变真理的保证。降旗想要认真学习被视为医学的精神分析。他直觉地认为那里有消除不安的真理。

  但那并非易事。虽然脍炙人口,在日本能称为精神分析专家的人却如凤毛麟角,没有人可以回答降旗的疑问。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老实说,还未被认可为医学。精神神经医学是为了治疗精神病或神经症而存在,而精神分析,即使确定是以治疗为最终目的,但它的本质是先行分析。于是乎,才被认为是学问,但并非医疗。

  也就是说,那是不适合在国内认真学习的领域,是新兴的学问。想学只有留学一途。

  因为没有前人引路,所以只好当先驱者——降旗不是没这样想过。

  然而,这么一来,妨碍起步的障碍却太多。在那个阶段,如果降旗是医学博士也许还有其它方法,但没经验也没学历的他一筹莫展。那个时期连要飘洋渡海都很难,再怎么说,降旗并不是那种可从无到有、开创新猷的强健人种。

  不论何时都是如此。

  但,也不是没有路可走。

  降旗虽称不上积极,但还是先进了有医学部的大学,大学里有懂得精神分析的教授。

  然后,又经过了几次命运的相遇……

  降旗成了佛洛伊德的第三代弟子。

  因为他师事一位相当于佛洛伊德第二代弟子的人。

  大学里的教授似乎对精神分析有一大半都误解了,但幸亏并非完全不了解。降旗在大学内念精神神经医学,在大学外学习精神分析。

  经过如此迂回曲折的过程后,降旗步上精神神经科医师之路,是日本少数学过精神分析的医师。其迂回曲折,结果也成为自我分析之路。

  降旗的老师信奉佛洛伊德。

  现在的降旗认为,那接近于信仰。

  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不说也知道,是精神分析学的创始者。

  据说他首次使用精神分析一词是在公元一八九六年左右,因此也不过才五十几年前。如果以其为出发点,精神分析作为学问的历史非常短。但在短短的历史中已衍生许多派别,彼此相互批判、决裂,现在仍不断上演激烈的分裂抗争。就连创始者佛洛伊德的学说,虽说只有一部分,但也在极早期便被认为有问题,甚至遭到否定。在讨论这太学院派如何如何之前,要作为一门学问,其实尚未成熟。

  然而,这不如说是体质健全吧——当时降旗这么觉得。无论是什么领域的学问,不可能有所谓的完成,若没有那些内省性的钻研,学问便无法持续发展。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拼命探索所以悖离,因而产生许多派别。如果寻得真理,派别总有统合的一天。不,是必须统合吧。因为路可能有好多条,但只要是学问,应该达到的真理就只有一个。降旗如此认为。

  因此降旗热心地学习。大概,在所谓热心的层面上,应该比任何一个同门弟子都热心。与身心俱疲的旧学问不同,隐藏了可能性的年轻学问,给予降旗一种求道者的开拓精神。只有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定义,在降旗的印象里,有以下几点。

  一、探究无法用其它方法接近心性过程的方法。

  二、基于其探究,治疗神经症障碍的方法。

  三、依其所得,堆积重叠,形成一个新科学学问的一连串心理学性见识。

  也就是说,所谓精神分析,是理解人类的方法、治疗神经症的方法,由这两种方法集合而成的学问。

  在精神分析上,治疗本身便是探究人类。并且,临床行为本身拥有作为学问的方法论意义。到这里为止都还好。而这个意义,经由那些被导出的理论、方法论——治疗的技术——也会改变。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不过,这样一来,所谓的依据就消失了,没有可站稳脚步的地方了。只要在哪里错了一步,就全部错了。

  然而,这也成为一个理论。

  突然,降旗卡住了。

  陷入了自相矛盾的议论之中。

  他知道理由。虽然听起来像是非常伟大的懊恼,但嵌在那里的原始契机,不过是愚蠢的、个人的、微不足道的理由。

  不愿相信自我分析的结果——如此而已,并非来自纯粹探讨学问动机的烦闷。

  用降旗所学的方法论窥见自我,那是一种令人想别过视线的丑恶东西。越是分析,得到的越是惨不忍睹的结果。被压抑的性欲望、错乱、扭曲的亲子关系——一丁点儿都不想回忆。为了得知那样的真实自我,降旗花掉了许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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