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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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因诉说而获得安慰。

  并且,在持续扮演倾听者的工作中,降旗深深地体悟了。

  降旗作为精神分析医师之所以受挫,不应归咎于佛洛伊德,该怪罪的是自己,问题出在降旗身上。降旗充分认知了这点,他并非讨厌分析,而是讨厌做分析的自己。并非反对佛洛伊德。

  只是讨厌自己。

  降旗这男人的个性,即使是无聊的抱怨或戏,不分析便无法全盘接受。对降旗而言,只是单纯地接受,远比详加分析更为困难。即使只打算听听就好,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分析起来。这已经成为习性,也就是像病症一样了。

  然后,在烦恼者告白背后,浮现一位一脸胡子的犹太人。

  变成这样的话,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正是神经症。

  降旗深知这是不知饮水思源,讨厌佛洛伊德引来的结果。再怎么用道理去理解,也没办法,真是像被诅咒了一般。如果佛洛伊德还活着,无论如何都想请他治疗看看。

  ——我想结果也还好吧。

  降旗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接近复健的生活。

  ——阿修在做什么呢?

  他最近常常想起。听说阿修复员后成了警官,似乎没当成大将军。

  降旗昨晚又梦到那个骨头梦了。最近,在骷髅头前交欢的男人的脸,经常变成降旗自己,使得他心情极为低落。

  梦境会变得如此,起因于前天被佛洛伊德的幻影袭击。

  最近,这两个影像经常成双成对地出现。

  现在,似乎已经变成佛洛伊德唤起骨头梦了,所谓本末倒置正是如此。只把这件事拿出来看,降旗不禁仿佛事不关己似地笑了。

  牧师太随便了,所以信徒也不多,教会的生活很清闲。白丘的作息似乎颇为规律,但降旗却相当自自甘堕落。他睡觉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不知时间早晚。加上没有时钟,醒来也不知道是几点。

  今天醒来的时候很糟糕。

  这种醒法不来最好,降旗很认真地这么想。

  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黄黄的,很刺眼,而且非常冷。他缩起肩膀,把手放在口袋里,一脸阴郁,好不容易走出前院,白丘等不及似地靠过来。

  “又是,髓髅头吗?”特立独行牧师淡淡地说。

  “是髓髅头喔。”降旗回答,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白丘穿着泛白的毛衣和很像工作裤的裤子,手上还拿着移植花车用的铲子,今天看起来绝对不像个牧师。黑框眼睛反射着阳光,读不出他的眼神。长得稀稀疏疏的胡子,让他的脸显得更加一无表情。

  降旗没精打采地说:“亮,怎么样,这种日子,一大早就来点莱姆酒,尽情吐露对主的不满,醉个不省人事,如何?”

  降旗叫白丘,亮。

  白丘不笑也不生气地回答:“这样的话,干脆我把圣水浇在你身上,浇得你不省人事,怎么样?”

  因为白丘有时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要小心。

  “再说,这时间没有人称之为早上了,如果真想一大早就开始喝酒,称至少还要早起四个小时。”

  很柔软的音质。

  “我也可以把它改成从中午开始的企划啊。”降旗也不带笑容地回答。然后,亮微笑起来。但降旗立刻察觉那并非反应他说的话而笑。

  “那可不成,今天是降旗出场的日子。”

  有人来忏悔了。

  “伟大的祭司大人,不好意思。今天就饶了我吧。我希望被你赦免。而且,我今天的心境看起来,很恶魔。”

  “不,我清楚知道你是恶魔,所以才拜托你,不是吗?”

  降旗不太明白白丘把自己定位在那里的想法,总之,降旗认为这是一种对信徒的诈欺行为。

  “亮,刚刚的话是冒渎喔。”

  “冒渎什么呢?再说,今天来的并非信徒,别说接受洗礼了。连信仰也没有。”

  “什么啊?为什么这种人会来教会?”

  “有什么关系。不变的是,祈求救赎。只要有人要我救他,我连金鱼也救。破戒牧师,请叫我基督教界的一休和尚。”

  降旗不由得苦笑。

  的确,白丘比较适合当禅宗和尚。他似乎也和降旗一样走错路了,所以早点改弦易辙才能明哲保身,对基督教整体而言,也比较好。

  “我只听了开头,这应该是你的专业领域吧。”

  “现在的我没有专业。”

  “即使没有专业,你也还在啊。比起我,我认为你对她会更好。别跟我唱反调,听她说吧。”

  降旗陷入复杂的思绪里。降旗身为日本人里少数的精神分析医生,过了半年时间,结果连一个人也无法拯救。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连自己也救不了。

  但讽刺的是,降旗辞掉精神分析医生的工作后,却开始从事救济之事。什么也不说,只是听,最后只要说一句话,就已经随意地拯救了好几名信徒。

  准确地说,降旗并无法拯救他们。

  复杂的心境转化成声音。“我怎能救人啊?”

  白丘大笑,拍了两三次降旗的肩膀。

  每被敲拍一次,他破败不堪的肺就隐隐作痛。

  只吸著腐败的空气,心--病了。

  “总之,降旗,这是主给你的工作,因为她说梦到自己变成了骨头。”。

  穿著和服的女性,还是不适合教堂。

  简直就像铜版画的细致背景中,嵌进了浮世绘版画的风尘女子。

  信徒里也有很多人穿和服,但降旗对那些人的异样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刻。果然眼前的女人特别显眼,是因为事先听说她是异教徒吗?

  娇小的没人,二十五到三十岁吧。

  女人站在降旗面前,也不抬头,视线朝下,摸摸行礼。“我叫宇多川朱美。”

  在降旗问话前,女人先报上名了。

  “我姓降旗。先说明一下,我并不是牧师。”

  总之先说明。

  自称朱美的女人,听了以后好像也不以为忤,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喔”。反正不是信徒,所以对她而言也无所谓吧。

  然而,不止她,这半年来,降旗对来掺伪的信徒们如此告知时,他们也同样毫不在意。

  说不定信徒们事先从白丘那里知道降旗的身份了。现在,降旗突然做如是想。

  “我,杀了人。”突如其来的告白开始了。

  降旗坐在坚硬冰冷的椅子上,教堂内很冷。

  朱美看来非常憔悴。

  “我是杀人犯。我一直忘了,丝毫没有赎罪地过了八年的生活。”

  降旗什么也没回答,光靠这些资料还无法判断什么。

  “然后……”

  去警察局自首赎罪啦,跪在神的面前忏悔啦,朱美应没有要说这些的意思--好像。“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来到这里的话,我身为一名善良的百姓,有报警的义务。你来这里,将变成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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