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置换。被扭曲的愿望的满足。
“很恐怖的……梦。”只说了这句话,降旗觉得好疲累。
朱美没有看降旗,用与方才相同,毫无霸气的声音回答:“很害怕很害怕就醒了,刚起床时很受不了那恐惧感。只是,恐怖的梦,是否都与那个梦相同——我不知道。”
“因为梦大约起床后就会忘记了。”白丘很悠闲地说。
降旗问:“那个梦对你而言……”
——恐怖的梦的意义,对自我而言……
“我想,那可能是我自杀时的记忆吧。”
朱美简单明快地陈述了结论。
降旗的多余追究被打断了。
是的,这样很好。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意义了。
只是想起了痛苦或恐惧感而已,没有扭曲。
这样的话,海涛声只是单纯的契机。
一定是这样的。
“你说,自杀前后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那意味着,比如说,那海浪声让你没恢复的部分记忆恢复了,对吗?”
如果是整体性遗忘症的状况,可能因为一点契机,便可一举恢复所有记忆。
朱美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啊,我会认为那个梦或许是我所欠缺的记忆,是在很久之后,就在几个月前的事。九月还是十月——在那之前的几年,只是很害怕,快要抓狂了。但是,如果那个真的是那样的话,如您所言,海涛声的声音,会慢慢地那个……是叫做无意识的话?会变成无意识地唤醒记忆吗?”
朱美为什么会知道无意识之类的专业用语吗?她的态度与她使用的字眼并不相符合。说不定,她出乎意外地很有学问。降旗一问,朱美说是在书上读到的。好像是她丈夫的书,听说家里有很多那一类的书。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即使如此,她是看了哪一本书呢?
“但是,你是在三、四年前搬到现在的住处,对吧?这样的话,那个梦应该以前就作过了吧。可是好几年都没有这么想,既然如此——两个月前吗?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白丘探问。降旗也想着同样的事。
“刚好那时候……发现了报纸的报导。”
朱美说在丈夫的书房,偶然发现剪报报导的事,那是有关自己所失去的过往的报导或纪录。
逃避兵役逃亡的朱美的前夫,竟然被杀了。并且她说发现遗体时,首级被切掉了。白丘发出小小的祈祷声。
“我记得……那报导的事。不。我忘了前夫怎么了,但是记得报导。虽然有……矛盾。”
“不,我懂你想说的。比如标题的文字啦,文章啦,那些是记得的。内容也是读过后大概会记得。然而,并未直接与自己的过去连结——像这样,嗯,的确很难好好说明呢。”
降旗认为自己懂了,但似乎很难用言语表达。朱美看起来很悲伤,又似乎没有,很微妙的表情。
“根据报导,刚开始我被怀疑是杀夫的凶手,后来另一个女孩——她似乎是丈夫的情妇——出现了那女孩被认定是凶手的后续报导。我读了那则报导,害怕得发拌。”
“为什么呢?”
“因为,随着阅读报导,一个接着一个地想起了片段。”
“比如说?”白丘问。
“被警察追捕,躲藏的事,没有首级的丈夫尸体的模样,一些不连续的场景。”
“哎,报纸上都报导了,那应该是事实吧,如果你是当事人的话,会记得也是正常的。所谓不愿想起的记忆,随随便便很容易就会被隐藏起来。”
降旗说得好像已经了然于心。
朱美依旧垂着头,说“喔”。
“那个,断断续续的片段中,有溺水的记忆,因此才惊觉,那个,我作的梦,该不会是那世界的光景吧?”
“那世界?”降旗和白丘异口同声地发出声音。
“嗯。哎呀……虽说那个世界,我现在如你们所见,活得好好的。但我到了那世界的入口处,当时的记忆在梦里出现了吧?”
每个人的冥界观都不尽相同。白丘描绘的是基督教的冥界吧,降旗怎么说也比较倾向佛教的,并且是陈腐的三途之河啦、针山啦、血池啦等等——说是冥界,不如说是比较接近地狱——降旗会如此想象吧,朱美的梦接近地狱。
——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说,也可以那么解释。
不是隐喻,如果就此接受,说不定不那么想的话是无法说明的。
降旗误解了方才朱美话语的意义。
梦是自杀未遂的记忆,也就是说,并非意味着象征性地表达溺水时的痛苦或恐惧感。
朱美似乎将梦的内容就此以体验的角度接受了——作为溺水后的彼岸体验记忆。
降旗尽可能地不用精神分析学的梦的解析——真讨厌的单字!——来理解,但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降旗对自己平庸理解力的界限感到羞愧而沉默不语。
“看来,你的过去是因此而被填上了。也就是欠缺的环结连上了的意思。”白丘替降旗说。
朱美不肯定也不否定,好似两种反应都说得过去,令人困窘的不清不楚的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她说了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不只是那样。想起的不只是自己的记忆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记忆中,夹杂了别人的记忆。”
朱美告白的内容有很多超越降旗的想象。
朱美的记忆里所夹杂的他人记忆,是以下的叙述。
首先,出生在上总一宫附近,称为一松的滨海岸村落。有双亲和一位年龄相差悬殊的哥哥,十岁生日前被卖掉了。时代不明。被卖到信州盐田平的酿酒屋,在那里受到欺负。似乎是个不够机灵的佣人。
从这边开始,记忆错综复杂了起来。
朱美实际工作的地方也是酿酒屋,从陈设和其它种种来判断,好像是同一家店。
——幻觉吗?
他人的思考直接进入思绪里的一种病症。但是这样的话,就要称为精神分裂症了。被人操控的感觉、觉得被人监视、觉得自己的思考被拿走了——精神分裂有很多麻烦的症状。但是……
——不对。
降旗这么想,虽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不知为何,降旗就是确信。
降旗看过很多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症状严重者,即使不是专家也能立刻判断出来,病情轻微的则无法分辨,特别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很难判断。因为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类似的思考浮动,所以也没办法吧。不过,无论如何,一旦被视为病患,其人格自律性多少有些受损,并且无法与周遭的人自然交流,在这两点上是共通的。
朱美的状况,可推测其沟通能力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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