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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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旗也说有幼时的记忆,是啊。我也有,不过不像你那么小。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三岁还是四岁,差不多那时候吧。”

  白丘重新戴上眼镜,正视降旗。怎么也找不到真心诚意的一张脸。

  降旗觉得有些遗憾,没能在白丘摘掉眼镜的片刻,看透他的心思。

  “我也是呢,小时候很害怕骨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将它和自己的信仰放在一起想过,但与你相遇,听到她的话,总觉得似乎全无关联。神秘体验——虽然不是这么夸张的事情,但要说戏剧性的话——确实是有的。”

  ——害怕骨头。

  没有听错。当时,白丘的确说了害怕骨头。

  越过玻璃镜片,牧师双眼凝视着降旗:“降旗,你要听我说吗?”

  “我听。”降旗回答,“你,半年前听我说了有关梦的事,不是吗?算是回礼。”

  “那么就说吧。”

  白丘又一饮而尽,口齿不清地陈述。

  白丘本来不住在神奈川,他出生在石川县一处叫羽咋的地方。白丘称其为“口能登”,是能登半岛的入口之意吧。

  “我家附近有寺院。当时不懂,但听说是叫做丰财院的曹洞宗古刹。那里有口钟。当然喽,因为是寺院,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每次钟响,婆婆都会对我说故事。婆婆死后,每次听到钟声也会想起那件事。那,真的相当恐怖。”

  据说是有关那寺院的钟的由来。

  连年代都很明确,因此不是古老故事吧。应该说是传说吗?降旗不太确定。

  因为是明和初期,所以是一七六〇年代的事。一个叫做吉兵卫的工匠,留下老婆到江户工作。两年后,老婆听说丈夫在工作的地方有了小老婆,她对此非常怨恨。

  然后,老婆做了个梦。

  据说是明和二年七月十一日清晨发生的事。

  是吉兵卫和女人的梦。

  忌妒发狂的老婆咬破吉兵卫的喉咙。

  听说一睁开眼,她嘴上沾了血,很不吉利的梦。老婆因为担心吉兵卫,动身前往江户。

  在抵达长野善光寺时,老婆与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相遇。

  女人拿着箱子,箱子上写着“明和贰年七月拾壹日夜俗名吉兵卫”。

  里面放着骨骸。

  女人拿着的是吉兵卫的骨灰坛。也就是说,那女人是吉兵卫的小老婆。听说吉兵卫在老婆做梦的同时,猛抓喉咙血流过多而亡。知道事情经过后,老婆的怨恨烟消云散。在善光寺相遇的两人,认为这是某种缘分,因此联袂出家,为了铸造供养吉兵卫的钟开始托钵修行。她们在江户的灵岸岛完成了供养之钟。

  据说那钟正是现在仍留在丰财院的钟,钟上刻了“般若之钟”,还流传了以下的民谣。

  听也惧般若钟,供养恋之仇,早晚咽泣……

  白丘问降旗有何感想。

  说实话,降旗没有感想。虽然不是很懂,但当做民间怪谈之类听一听,也不觉得特别稀奇,如果要当做真实发生的事,也是有可能的吧,降旗只是这么想而已。

  降旗,特别对那方面的神秘性感到怀疑。

  关于梦的解析,降旗当然并非全面支持弗洛伊德。比如,有关荣格所提出的梦的预言性或启示型,降旗怎么也抱怨自己的见解,并没有特别否定的看法,觉得很大的可能性。但荣格对同时心电感应(synchroniciey)不抱任何意见、所谓同时性,是从因果关系互不成立的两件事,看出来什么——比如心灵的——相似性或关联性。

  降旗不同意这种想法。

  降旗无法从梦里看出不可思议的神秘。

  在这种状况下,“老婆的梦”和“丈夫猝死”的时间一致,再加上“咬破喉咙的梦”和“抓破喉咙而死的丈夫”的现象一致,才是故事变成怪谈的重点。完全无法设定这两者之间物理性的因果关系。如果要勉强扣上歪理,就是无谓,妄念超越空间发挥了超自然的作用。

  降旗认为不可能有那种超自然现象。

  除了这点,或只把这点当做单纯的偶然,那么这故事也不是什么恐怖的故事了。

  白丘说:“当时的我,真的不太能理解故事的内容,无法释然。正常的话,应该觉得很恐怖吧,丈夫就像梦里所见的样子,在做梦的同时死了。这不是怪谈最重要的一步棋吗?但我不懂那怪谈的重点,只一味地觉得很不合理。”

  “可是,亮……”

  如此一来反倒是降旗无法释怀了。

  “不懂那重点的话,你的故事才是普通的故事,不是吗?如果这样你还说不合理,那我就不懂了。你认为丈夫是偶然死掉的,对吧?如果这么想的话,刚刚故事里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才对啊,完全没有不合理啊。”

  白丘挥挥手否定。

  “不对不对。那个丈夫是偶然死的,就是这里不懂啊。”

  “为什么?”

  “就是啊,如果是老婆杀了丈夫,那就毫无疑问。因为还是小孩,所以无法区别事情是否不可思议。那丈夫可能是坏蛋,所以被生气的老婆咬死了,毫无矛盾地这么想。地点有点距离也无所谓。”

  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如此。将那视为不合理,是大人才有的感觉啊。

  隔着距离的两个地点,出线时间性与现象性的一致的时候,一般会认为是偶然吧。因为不认为是偶然,就会变成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如果认为不是偶然,而是当然,那就不是不可思议的事了。一开始便站在无法看出两者因果关系的角度上,那便是不可思议的事。假使舍弃偶然,就连同时性也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小孩子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

  “所以,当时的我,对于为什么咬破丈夫脖子的女人可以出家——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过了一段时间,理解了那种道理后,反过来想为什么老婆咬丈夫而不是另一个女人的脖子。真正憎恨的应该是女人,所以总觉得怪怪的——以为杀掉女人,男人就会回来了吧。我还是无法释怀,因此也搞不懂,之后江户那个女人也一起出家的部分,偷了人家的丈夫还可以出家吗?”

  因为降旗什么话也没回,于是白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如你所说,如果视为偶然,那就是悲剧了。老婆很可怜啊。”

  “是这样吗?”

  降旗觉得很意外。再怎么说丢了小命的是丈夫,要说可怜,应该是丈夫吧。

  白丘说:“不是吗?老婆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一个人留在乡下,丈夫在外地发生外遇,只觉得不甘心。这是很自然的感情,不是吗?那碰巧如梦里所见,因为在同一时间里丈夫死了,所以深自反省,这是很难得的心境啊。江户女人也是,如果对方还活着就算了,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只能对自己的通奸行为感到惭愧。说得更那个一点,最坏的是丈夫,不过也因为报应,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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