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刑警说。
「很穷困吗?」
「你看看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简直就像战争刚结束的流浪儿,几乎没吃到多少饭。」
木下移开眼。
不忍心直视。
派出所的警员接着说:
「这个叫做畅子的女人,她的丈夫原本在矿坑挖煤,丈夫死后无依无靠,去年春天从北海道带着孩子们来投奔亲戚仲藏。但是仲藏的工厂——就如各位所见的,几乎要倒闭了。」
工厂似乎荒废已久。
机器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启动过了。
「实际经营工厂的是被害人的儿子,但是——」
「长男跟次男都战死了。仲藏患有风湿症,身体无法自如活动,完全没有收入。」
「所以才会被查封吗?」
「他欠人一屁股债,不得已只好卖掉工厂。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更别说要照顾来投奔的畅子一家人。而且畅子——还患有心脏病,只能躺在床上养病。」
「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吧。」辖区刑警面无表情地说。
「这一家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所以说,我原本以为应该是举家自杀——」
等等。
木下想起来了。
似乎听过类似的故事。
长门问:「不是自杀吗?」
「因为……还差一个人。」
「还差一个?」
「畅子带来的孩子里还有一个女儿——女儿的行踪目前还没发现。」
女儿。
「名字叫——桑原丰子。今年十八岁。」
丰子。
小丰——
「这个丰子——其实是个……」
「街娼吗?」
木下说。
「是的。丰子似乎在上野一带活动。只不过我们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实际证据。由她的服装言行以及左邻右舍的风评看来,似乎没错——我也有亲耳听过她的传闻。好像是——仲藏强行要求她去卖春。总之,有这么一段隐情……」
「你早就知道了?」
木下瞪着警员。
「你早就知道却不通报?」
「我、我……」警员吓得退缩。
「你放任不管这样对吗?既然知道怎么不取缔?别让她继续沉沦,维持地区的风纪不是警察的工作吗?」
「您、您说得没错——可、可是他们的家庭状况——」
「每个家庭还不是都有困难!」木下怒吼。
「——全部都要顾虑的话可就管不了,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默认卖春的行为吧——」
——这些娼妓,
木下看了幼小的尸体。
「如果早点辅导她们,说、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了——」
「好了好了,圀治」长门进来劝架。
「——所以说——你们认为丰子就是犯人?」
「是。生活困苦,又被强迫卖春,应该心里很痛苦。但是如果自己先死了,留下来的母亲与弟妹大概也活不了——她看破人生,不得已才犯下罪行吧——」
「那么她很可能也自杀了,得赶快发布通缉。」长门说。
太迟了。
现在才找已经太迟了。
木下环顾房间。
家徒四壁,整齐排列好的遗体。
遗体后方——
有个壁橱。木下穿过监识人员走向壁橱,伸手拉开纸门。
不可以进去。
今后不可以进去这里。
我知道,不必说了。
木下打开了壁橱。
探头进去。
层层堆叠的棉被。
行李箱与水果纸箱的背后,
那是什么?乌黑又有光泽,非常美丽。受到光照闪闪发亮,看起来十分柔韧,非常、非常漂亮。那是——
木下伸手一把抓住那个东西。
头发。
长长的头发。
她躲起来了。
躲起来自杀了。
受到拉扯,摇晃了一下,朝向木下。
在行李箱与水果箱的缝隙之间,乌黑秀丽的头发之中,露出了半张洁白面容。
原来你在这里。
「阿圀——」
唉,已经死了。
木下露出厌恶表情。
此乃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之事。
第拾夜 川赤子
#插图
山川水草之间,
有怪,形似赤子,
曰川赤子。
川太郎、川童之类也※。
(※川太郎、川童:均为河童的别名。)
——《今昔画图续百鬼》/卷之中·晦
1
精神萎靡,想去河岸散心。
说河岸倒好听,其实只是条流经都会的河流。这里看不到祥和的乡村风景,有的只是肮脏的板墙与泛黄的灰泥墙化作令人不愉快的影子,倒映在昏暗、淤积而摇晃的水面上。沿岸的家家户户将房屋几乎筑得与河岸线切齐,显得拥挤不堪。
一点也不美丽。
梅雨时节的天空阴郁不开,不亮也不暗。抬头一望,天空仿佛正在嘲笑人类生活的无意义,觉得自己像被舍弃而倦怠不已。风并不是停了,却感受不到。天气不冷不热,可是又非适温,不怎么舒服,只让人烦闷。
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我还是认为至少比待在家里好。无论水是否淤积一污秽,只要心情不好,我就想到水边去。
距离这里没几步路的距离,有一座小桥。
想到那里走走。
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在我蒙胧意识之中,模模糊糊地联想到桥梁。
桥下有条小径通往岸边。
或许这就是原因。嗯,就是如此。
沿着河流走了一段路。
搬到这里——中野也有两年,我依然不知眼前的这条河流叫什么名字。当然,我至少记得自己家的地址,可是诸如邻町名称、道路或坡道的称呼却一向记不起来。我无心去记,总是茫然过活的我没有知道地名的必要,也从不看地图。可是我——却知道这座桥的名字。
这座桥叫做念佛桥。
是座简陋的桥。
听说还有别的称呼,不过我并不知道另一个称呼。我曾听人提过,只是记不得了。印象中也是个古怪的名字。至于像我这种连河川名称也搞不清楚的人,为什么知道桥的名字——关于这点连我也觉得颇为奇妙——理由其实简单至极。
因为桥名就写在栏杆上。
就这么简单。除此之外,我对为何叫做念佛桥、有何由来之类的一概不知。
根据从以前就住在中野的朋友说法,这里是中野唯一有过河童传说的桥。
最近很少听到目击河童在桥上跳舞、听见河童入水声之类的民间传说,不过据说战前——十年前倒是很稀松平常。
直到现在,中野的耆老仍把这里当作河童出没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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