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没有会员背负着太严重的不幸吧。原本就是些发发牢骚就能够排除的问题,所以只要转换心情,就会感觉解决了。对于不景气、没钱这类烦恼,换个经营方针、认真工作这点程度的建议也是有用的吧。”
“说的也是……可是有些事情……就算被指出来了也没用吧?”
“像是体毛很多、个子太矮这类烦恼,原因本来就不是外在的,只要心态改变,什么都能解决吧。像是矮个子比较灵敏、体毛多冬天比较好过等等,这种无聊的安慰也能够变成鼓励。”
“可是那样的话,不必参加那种聚会,也……”
“是啊,一般人会这么想。这和父母斥责小孩、啰嗦的大婶叨念、好管闲事的朋友多余的忠告没什么两样。可是,关口先生,就像刚才的牢骚一样,假如您身边完全没有人会对您说这些话呢?”
“哦,牢骚之后是训诫呀……”
“……要收费的。”麻美子低声补充。
“就是啊,这是花钱请别人骂自己吧?这真的有用吗?这或许的确是心态问题,不过这种事大部分潜意识里都有自觉了,就算听别人说你这是心态问题,也没办法坦然接受吧?就因为是心态问题,才没办法那么轻易解决不是吗?而且例如公司连续倒闭、遭遇意外事故等等,那类不幸——真的是外来的不幸,也无从回避吧?如果说这也是心态问题,换成是我,一定会回嘴说:因为不关己事,你才说得出这种话。”
“那当然了。”宫村说。
彼此述说不满、商量对策、姑且实行——反复这些事,确实能够获得一定的效果。所以在这个阶段,大部分会员似乎都会感谢修身会。
这与其说是修身会的教导,更应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还是会觉得感激吧。在这个阶段,花的钱也不多,说起来算是很有良心的多管闲事大会。
然而……
不管烦恼减少了多少,人依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地掌握到幸福。不管怎么样还是会有烦恼,不幸的源头真的是源源不绝。所以……
“修身会准备了下一个阶段对吧?”
接下来的第三阶段,是叫做“寻找真实幸福”的聚会。
“这个和过去的三姑六婆型会议不同,有指导员加入,他们称为引导员。到了这一班,因为会员曾经探寻过彼此的不幸,或不幸的根源——不可告人的可耻之处,所以就像彼此共享秘密般,萌生出一种团结感。此时指导员加入,向众人询问:‘你们为何会不幸……?’”
“这不是在上个阶段彼此探讨过了吗?”
“不是的。他们说穿了只是思考为何会不幸并无法做出任何根本的解决之道。所以这次要问:‘何谓幸福?命题的主旨是这样的:你们之所以不幸,是不是因为你们误解了幸福的真谛呢……?’”
“什么?”
“等于是掐住会员的脖子,像这样用力地撼动他们的价值观。赚大钱就幸福了吗?出人头地就幸福了吗?有钱是好事吗?地位提升是好事吗……?”
“这……”
“是的,这些事其实没有什么好坏可言。有时候根本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但他们不这么想。如果有钱等于幸福这种说法其实是假的,那么贫穷等于不幸的说法根本不成立了吧?”
“是啊,可是……”
“事实上,穷人里头也有幸福的人,但是有些不幸确实也是贫穷所造成的。所以原本这种歪理是不成立的……”
“然而在这里却成立了?”
“没错。到了这个阶段,会员对于幸与不幸,半自发性地从表层到极为深入的部分都做了彻底的思考,所以会员对于这种逻辑颠倒也不以为意了。他们这时候的状态,反倒是想要相信自己思考的变迁,他们判断的基准变成言论是否符合自己的思考,就是这样。此时精明的指导员再进行一场讲课,内容完全打入他们的心坎。”
“打入他们的心坎……?”
“也就是会说,”宫村以温和的口吻继续说道。“指导员将例如金钱、经济能力等条件从幸福的范畴中排除。不只是这些,连爱情、名声等等也加以排除。这个啊,仔细想想,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确实很恐怖。
这等于是为了解除没办法出人头地、与家人不和等负面状况——不幸,而将重视荣誉和勤勉、扶持家人等正面状况——幸福,也一起抹煞了。
这么一来,或许连一个人的根基都会动摇。
若是根基都被动摇——不,被破坏、失去的话……
“会……会怎么样?”
“一定很伤脑筋吧,可是因为是中级课程,这个步骤执行得很彻底。修身会针对执着于金钱的人等等,设计了种种课程,财产、异性、名声、家人——所有的生存意识都给剔除了。”
生存意识,就我来说……
——是什么呢?
我动不动就会想到这种事。
重要的事物、不可动摇的什么、绝不能舍弃的事物。
一般来说,每个人心里都拥有这种沉重、牢固、庞大、高高在上的东西吧。我觉得这个东西愈庞大就愈幸福,愈牢固就愈安心,愈沉重就愈安定。
这个东西……被剔除的话……
他愈是庞大,空洞就愈大;愈是坚固,伤就愈深;愈是沉重,就愈不安定。然后……
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样呢?
没错,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确实的事物,我的心里总是开着一个大洞,我的脑袋一片空荡,总是浮游虚空。换言之,那些接受了中级课程的会员们……
——会变得跟我一样。
心里会开出一个大洞。
脑袋会变得一片空荡。
宫村维持着一贯的语调,淡淡地说道:“据说中级阶段的总结,是一个叫做‘葬送错误世界观’的集训活动。约为期七天到十天,在树海当中冥想集训,重新认识自己过去的世界观错得有多离谱。这个与其说是重新认识……”
“……闹剧一场。”麻美子低声说道。
简直就像自言自语。
“你说的冥想,是瑜伽或……坐禅那一类……”
禅并非冥想——我在箱底学到了这件事。
“不是那么了不起的活动。”麻美子说。“听说会断食、跪坐,或进入风穴般的洞穴。可是又不小孩子了,堂堂绅士和老人成群地关在山林里……,真是太愚蠢了。”
“京极堂先生说,这正是精髓所在。加以限制、反覆,并不断地持续,会员们不知是价值观,连独立思考的能力都会遭到剥夺,自我会被窃取。京极堂先生说,这就是宗教的一种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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