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尽管世上有许多人视力有障碍,却几乎都不会像榎木津那样,看得见别人的记忆。虽然有时会看得见幻影,不过那也是自己的记忆所产生的幻影,与榎木津所产生的情况完全不同。
对于这个问题,哥哥回答说,那是由于损伤的部位以及先天因素所造成的。若非如此,天下应该早已大乱了。
不过……哥哥是个诡辩家。妹妹敦子也完全不懂哥哥的话究竟有几分认真。而且它的前提——记忆的定义本身,就不是实证科学能够掌握的范畴。哥哥所准备的框架大了一整圈。
——可是……
一件事并不是说无法做出科学性的说明,就不值得相信。
事实上,对于时间,有非常多的科学定义,但是都只说明了时间这个概念,对于时间究竟是什么这个根本的问题,自然科学依然没有任何成果。
所以如果想要在自然科学的范围内切确的说明榎木津的能力,就绝对会出现逻辑矛盾。就算不矛盾,也会变得荒诞无稽。那样的话,敦子绝对不会信服的吧。
敦子是逻辑的奴仆,而不是科学的信徒。她之所以怎样都无法打从心底相信灵魂和超自然,不是因为它们不科学,而是因为追根究底,它们不符合逻辑。无论多么的脱离科学,只要有一个充满逻辑一贯性的说明,敦子应该就会相信。
敦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敦子的哥哥才会考虑到敦子的这种性情,故意放到自然科学体系之外来说明吧。哥哥就是这种人。
——所以……
这种事或许无关紧要。
不管怎么样,榎木津确实看得见什么。哥哥的意思是让他先接受这个事实吧。
用不着拿出夸张的假说,显而易见,人得视觉并非单靠眼球与视神经产生。例如说,电视机即使接收到的电波很微弱,只要能够增强这些信号,就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鲜明画面。如果说榎木津的脑以相同的特殊机能弥补了感受器官的损伤,或许也会掺进多余的东西——敦子这么推测。
所谓现在,是稍早的过去。
人类将稍早的过去错觉为“现在”来见闻。即使那稍早的过去变成遥远的过去,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而且人的身体原本就不能封闭,有着许多微小的缝隙,那么他人的过去也有可能掺入其中——就连头脑顽固的敦子也可以这么接受。
——可是……
敦子无法具体想象榎木津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光是想象,就觉得快要疯了。不管那是别人的记忆还是什么,看着眼前不存在的东西存活,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呢?敦子怎么样都无法想象那样的人生。
敦子思考着。
如果采用刚才的假说,那么榎木津所接收到的过去,可以说是无限的。那样的话,资讯的取舍,应该是榎木津的脑在进行。
既然不属于自己,应该不容易控制。榎木津是从数量惊人的混沌画像中挑选了什么……然后看吧。那当然不可能是意识性的工作。脑的机能位于意识的上位,自己的意识没道理操纵的了自己的脑。另一方面,榎木津虽说视力不好,但也不是看不见的事实。换言之,榎木津的脑总是处理数倍于平常的资讯。
这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敦子第三次望向榎木津。
侦探似乎撇过脸去了。
敦子接着望向坐在旁边的女子。
布由又看着红茶的表面了。
敦子交互看着两者。
——他不想看么?
应该是不想看吧。
记忆——过去——秘密。
即使不想看也看得到。
这就是榎木津的侦探术。所以榎木津不聆听说明,也不搜查或推理。榎木津有的总是只有结果。
可是……
榎木津并非能够读到他人的心,他看的见的只有过去的情景。未曾亲身经历的过去,就算看得见,也不能了解那是什么。
但是不了解的话,脑就无法认识。
敦子认为,榎木津所造成的混乱,应该全是源自于此吧。
例如说,榎木津看到白色的四角形物体。然后实际看到它的人——体验的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即使如此,以榎木津的基准来看,如果那是豆腐,榎木津就会判断他是豆腐吧。于是榎木津就会说是豆腐。
在这个例子里,对方并不记得自己看过豆腐。无论对方把它当做方形砖头还是方形蒸糕都一样。别说是对方的意志,榎木津脸对方的认识的基准都予以忽视。若非如此,他会不会就过不下去了呢?
但是实际调查后,事实上也有可能真是一块豆腐。体验者的判断错误,而榎木津的判断正确的话,对方也只能将它理解为一种灵异手法了。
对榎木津来说,侦探不是职业。在这个世界,榎木津能够安坐的位置,只有侦探的椅子而已。所以敦子才会带布由到这里。
——榎木津的话……
如果……包括不自然的预言成真在内,布由的预言能力当中有什么机关,榎木津应该可以一眼识破。或许榎木津也看得出布由顽固的闭口不语的“有理由无法述说的过去”。
不过,敦子认为也有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算榎木津看得见什么,他可能什么都不说。而且就算明白了什么,也很可能对解决毫无帮助。
敦子再一次侧头,想要确认侦探那一双色素淡薄的瞳眸,但是它依然没入阴影当中,完全看不见。
突然的……
“你……”榎木津侦探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谁?”
敦子心头一惊。
这不是这个人会说的话。
敦子这样感觉。只是这样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让敦子极度不安,她注视着背光而染上一片漆黑的侦探。
侦探站了起来。
他全身缠绕着黑影离席,默默的来到敦子以及布由面前。
“夏……榎木津先生……”
榎木津无视敦子的问话,目不转睛的瞪住布由。榎木津的脸端正的犹如希腊雕像。敦子总来没有面对面这么接近的看过他,因为不晓得为什么,会叫人难为情。
榎木津眯起色素淡薄的褐色大眼睛,盯着布由的脸看。布由一脸面无表情,以宛如玻璃珠般清澈、却也宛如玻璃珠般空洞的瞳眸回视那张脸。
不知为何,敦子感到无地自容。
“夏……木……”
“你是没办法瞒住我的。”榎木津说。
接着榎木津就这样,一句说明也没有,转身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布由没有动弹,敦子也说不出话来。
结果榎木津头也不回,一径走入自己的房间,连门也关了起来。
“啊……”寅吉叫出声来。“真是、实在对不起,先生老师这个样子。真希望他能体谅一下负责赔罪的我呐。呃,益田很快就会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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