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藏并不只经营账屋。他又名霭船林藏,是个略带邪气之人。霭船是比叡山的七大传说之一,是掌控死人的亡者之船。相传,漂浮在琵琶湖面上的那只船,时而藏身雾霭,时而驾驭云霞,转眼间就飞上了比叡山顶。让人乘上以巧舌如簧之技编织而成的谎言之船,在不经意间将人带至另一个世界——这个名号,是将林藏的行事方法,比喻成比叡山的传说。
林藏从印制绘草纸的一文字屋仁藏处接到了这次设圈套欺诈的任务。
那迷途亡者——献残屋的柳次也是一文字屋的手下。柳次最擅长的,是制造如同死者复活般的假象,上演亡者再生的把戏。他通过各种乔装手段,让已死之人重现在活人面前,同样是个略带邪气、行径恶劣之人。这一次,林藏仍旧靠他“唤醒”了死者。
“不过阿龙啊,条件那么过分的亲事,正常人应该都会拒绝吧。我原本以为这次最后都不需要我出场,单靠六道那迷途亡者的把戏就可以顺利谢幕呢,没想到……真是罪孽深重啊。那人果然还是被蒙蔽了双眼。”
“他女儿应该很伤心吧?”
“嗯。”
“她乔装成了自己的母亲?早知如此我应该代替她去的。”阿龙说。阿龙会变身。从小女子到老婆婆,她可以完美地扮成任何一个女人。跟柳次联手,玩亡灵复活的把戏是手到擒来。
“为什么?这样不是挺好嘛。”
那个女子主动要求扮演母亲的亡魂。因为是母女,自然相像。柳次为她乔装应该也很轻松吧。
不,像不像先不说,那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跟父亲正面相对肯定会被认出来,阿峰当初应该是这样想的。林藏的眼神变得锐利。
当然,如果刚右卫门发觉,戏也就演不下去了,这场闹剧也就应声落幕。可是就算近在眼前,他还是没察觉。即便被蒙蔽了双眼,也该有个限度。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唉,总之,皆大欢喜是没做到。就这样了结啦。”
才没了结呢。阿龙道。“私奔的两个人怎么样了?”
“你怎么如此爱管闲事?这种事情我哪里知道。摆渡完成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林藏说着站起身,
开始在店门口插起樒草。
“怎么,你不是说要关店离开这里吗?”
“我好像有些喜欢上这里了,决定再留些时日。反正距离下次行动也还有些时日。”大坂很对自己的胃口。
哦,阿龙漫不经心地应着。“那两个人,究竟去哪儿了呢?”
这事林藏也不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你还挺关心。唉,既然是六道安排的,或许是某个离奇的去处吧。不过不必担心,那仪助是个踏实可靠的人,做了十年下人也攒了些钱,生活上暂时不会有问题。”
他那点私房钱,还没被你要走啊?阿龙笑道。
“我怎么会拿他的钱?就算拿,也是上头的人拿,你我都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说什么傻话呢。”
“你说得好听,还不是从刚右卫门那里拿了钱?还说是什么顾问费。”
“那个钱总不能不收吧。六道还不是一直往那里卖碗卖盆。那笔收入是另算的。唉,我还后悔没有多拿些呢。”
“也不知道你究竟得了多少。”阿龙跳到了地上。“那我回去跟老大报告啦。”她刚走到屋檐下,雨就哗地落了下来。真讨厌,她说着又折了回来。“都淋湿了。今天不该下雨啊,昨晚的月亮不是很圆嘛……”阿龙道。
心里的月亮可是阴得厉害啊。林藏自言自语着,苦笑了起来。
遗言幽灵 乞水幽灵
未有遗言
又饥渴而死之人
必迷途徘徊而乞水
哀号悲泣
可怜至极
【一】
眼皮在朦胧中颤动,却总也睁不开。是睡意吗?并不是,只是无法醒来。太鼓般的声音在大脑深处咚咚敲响。那不是声音,是震颤。可这震颤更近乎疼痛。是头痛吗?心里似乎有些不安和迷惘,可似乎又很心安,还略带愧疚和得意。
情感纷繁而难以整理。不是难以整理,是无法分离。一切都那么混沌,喜怒哀乐交织在一起,让人想干脆放任不管,听之任之,如此一来反倒觉得安宁了,真是不可思议。
可是,这头痛令人焦躁。讨厌,真不舒服,痛。这样的思绪——不是思绪,是痛苦,首先从混沌中分离而出,渐渐地,左眼皮睁开了一半。
眼前有如七彩云霞般眩目。绿色、红色、金色、白色——是装饰。是祭台吗?朦胧的影像在眼里化开。虽看不真切,但可以确定那是供奉时的装饰。
自己死了吗?
自己——意识开始萌芽,贯藏终于成为了贯藏。就在这时,一直漠然的混沌思绪却化身为恐惧,凝固了。
我究竟是怎么了?试图抬头,脖子和肩膀却像灌满了铅一般沉重而迟钝,纹丝不动。胳膊无法抬起,连指尖都是麻木的,简直就像没有胳膊一般。紧绷的触觉开始复苏,力量都集中到喉咙。呜呜,连声音都发不出。疼痛更剧烈了。咚、咚。这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活着,我还活着。呜呜,这声音、这声音如此浑浊,可总算发出了呻吟。
“哎呀!”是女人的声音。“不得了啦!”那个声音继续道,“少、少爷回过气来啦!”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拉门被拉开的响声。眼睛睁开了。
是佛龛。我睡在设了佛龛的房间里。
东家,东家?有人在喊。
将脖子拧向另一侧,那里有男女二人,面孔陌生。
“啊!真的!你看——”
“这真是可喜可贺,哎呀,这下子小津屋可算安泰啦!”
“那么大笔钱花得值。六道先生的祈祷灵验啦!这是好事,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呜呜——”还是无法流畅地开口说话。是口渴,是舌头麻痹了,还是因为头脑还不清醒?
“喂,阿龙!发什么呆,赶紧拿水来,水!哎,把用来晾茶的壶拿来,再准备些米汤。东家,是我呀,认得出来吗?”男人紧盯着我。
没有印象。“你——你是谁。”我缓缓地说道。声音沙哑,甚至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什么是谁,我是文作啊。您开什么玩笑……”这时,自称文作的瘦小男人不说话了。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年轻。只见他转过脸看着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人,以微弱的声音问道:“阿林,这……”
“番头,这情况确实出人意料。东家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啊?矮小的男人发出沮丧的一声。“失忆了?”
“六道先生不是说过嘛。头部受到重击,而且又昏迷这么长时间,就算能唤回来,醒了之后或许也会伴有健忘或者其他症状。这些要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不是吗?”说这番话的男人还年轻,面庞有种说不出的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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