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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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诈骗吗?阿龙瞪圆了眼睛。

  “那是为了调查那颗头而演的一场戏。若不事先准备好替代品,就不能把那颗真的带出去一整天。一模一样的东西肯定做不出来,所以就专门做了一个用来弄坏的假头。而小右卫门在那颗真头上找出了以前留在脸颊上的伤痕。然后他又制作了一个机关,让血浆可以从旧伤口处流出来。”

  只有人偶,是肯定看过八年前的凶杀现场的。

  “那丰二郎,不,末吉,他并不是人形使。或许,他是反过来被人偶控制了。”

  “被人偶……”

  “人偶是物件,物件可没有心。被没有心的东西控制,人就要疯狂。那个人被人偶迷惑,被人偶附体,然后离开了作为人本该走的道路。不知道他曾在哪里如何发狂过,但了解了人偶的恐怖之后,那些附在他身上的东西也逐渐脱落。”

  末吉终于得以成为人。林藏想。

  沟出

  某贫苦之人死后

  众人苦于无法处置

  遂装入藤筐弃之荒野

  岂料其白骨竟挣脱皮肉

  载歌载舞

  破筐而出

  【一】

  那件事值得骄傲。不管被叫作恶鬼也好,毒蛇也好,在宽三郎看来,那件事值得他骄傲。

  并不是他胆大,也不是残忍。不是无情,也不是冷酷。不过,世人们应该会这样看吧。无所谓。正因为当初那样做了,才能有今天。他不后悔,也没犹豫,更不会改变心意。

  都十年啦。作造说。“这不正是好机会吗?时机也正好。就趁这个时候把那……”

  “你打算做什么?”

  “哎呀,就是……”

  “说来说去就是祭奉啦、法事啦、都过去十年啦这几句。可笑。”

  “可笑……”作造说着,眉毛耷拉了下去,好像真要哭似的。“哪里可笑啊,大人!”

  “我还想问你呢。你整天说要做法事,究竟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还不就是祭奉……”

  “我就是问你,要祭奉什么?”

  “祭奉不就是祭奉吗?五轮塔啦,石碑啦,甭管是什么就给造上,然后……”

  “再找和尚来念念经更好。”宽三郎愤愤地接过话茬,“然后呢?又怎么样?把和尚叫来好生招待一番,一起喝酒,吃些糕点,还能怎么样?和尚倒好,哼哼唧唧地念念经,说说好话,就能叫人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能得到一大堆施舍,能不满足吗?净是无本买卖。但负责出钱的我们又是什么下场呢?管他什么五轮塔(用五种不同形状的石块堆叠而成的塔。又称五轮卒塔婆、五轮。)、卒塔婆,又不是不要钱!光是把那片荒地整出来就够麻烦了,还要挂些幕布一类的东西吧?准备那些不要时间?又费事。这些又怎么算?如今这年头,哪还有不拿钱光干活的傻子?而且村里人能放着山上的活计跟田里的农活不管,去干那事吗?到时候田都干了,树也不砍,大家都要饿死!为了替死人操心,难道最后还要活人赔上性命吗?你倒是给我说说!”

  “您先别那么着急嘛。”作造哭丧着脸道,“大人您讲的当然都在理,可是……”

  “可是什么?说呀!”

  “这就是心意的问题。美曾我这五个村子所有的人,都……”

  “不就是心意的问题吗?”

  “是!”

  那只要心意到了不就行了。宽三郎说。“什么叫心意,作造?不就是不花钱的东西吗?不就是只要放在心里、肚子里想想就好的事情吗?我倒是觉得,每天默默在心里双手合十,诚心祈求‘早日成佛’更重要呢。这样已故的人不才更开心吗?像你那样动不动造这造那,还让和尚赚个盆满钵满,死人才不高兴呢。”

  说到底,祭奉不是各自的家事吗?而且,大家不都正做着呢吗?死人的数目有增无减。这五个村子里就一座寺庙,住持都没时间歇着了吧?村里净是穷苦人家,他们那点施舍想想也知道没多少,这不都是没法子的事嘛。和尚又不是买卖人,寺院也不是为了赚钱盖的。

  听宽三郎这样一说,作造低下了头。

  “怎么了,不服气?”

  “什么不服气,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话。才不是那回事呢。”

  到底是哪回事?宽三郎问。

  大家都在害怕,造作回答。

  “害怕?”

  “哎呀,就是那片山。”

  “唉,那地方没人管没人问也有十年了。放任它荒废成那样,多少是有点瘆人。毕竟杂草丛生看着也不好看。可是那片地在变成那样之前,本来不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地方嘛。土地又干,又引不了水,光照也不好,交通也不方便,不是谁都不愿意去嘛。”那是一片多余的土地。

  是。作造附和道。“谁都不愿意去。”

  “那不就行了。”

  “那不行。那里……有那个。”作造紧皱着眉头。

  “哪个啊?山贼?那山还没偏僻到养出山贼的地步吧。虽然地处村郊还背靠大山,但至少还在村落的范围内。关键是那里又没有路,什么都没有,就算埋伏在那里也没人经过。跑到那种地方去,山贼也得饿死。”

  “如果是山贼,我就去报官了。但……并不是那回事。我说有那个……是说有冤鬼。”

  “你说什么?”

  “我是说……冤鬼。”作造小声重复了一遍。

  “鬼?戏里经常演的那种鬼?又说傻话,到底在开什么玩笑?”纯属无稽之谈。宽三郎打心眼里这样想。

  “没开玩笑。”

  “那就是一派胡言。世上哪里有那样的东西!”

  这里就有啊。作造道。“就在这世上,在这片村落的荒郊处,在那荼毗原。”

  荼毗原,以前那里并不叫这个名字。那里原本没有名字。从十年前的那件事以后,人们都开始这样称呼那里。

  “有什么有。有穿着寿衣的死人垂着两条手臂站在那里吗?太荒谬了。你听着,那些被烧死的人,没有一个是穿着整齐死去的!又到哪里去变成鬼?”

  “不正因为是那样才会变成鬼吗?”

  “为何?”

  “因为我们没能好好替他们送终,所以他们才不愿意走吧?不愿意去另一个世界。人死之后,按照规矩一定要好好送终,庵德寺的和尚这样讲过,小的也这样认为。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那……总之……我们当时没奉上临终水,也没给他们好好装扮,既没有上供也未曾诵经,连棺材都没给准备。总之,不办葬礼就是不合规矩。”

  为什么非要在死人身上花钱不可呢?“你小子被那和尚给感化了吧。办葬礼,只有和尚才开心。死人才不会因为有人对着他们念了段破经文而高兴呢。而且,那……”那惨不忍睹的光景。“你说……除了当时那种方式之外,还有什么送他们上路的方法?我若是不动手,他们就要被弃尸荒野了,还不知会烂成什么样子呢。作造,你搞清楚,若不是我,搞不好你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说他们死后化成了厉鬼?化成厉鬼,难道还想来找将他们分尸又烧成灰烬的人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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