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离开过大坂。我无法接受妹妹的死亡,无法忍受在妹妹死去的城市生活下去。不如直接说那就是逃避好了。反正往后都是孤身一人,无论在哪里都能生活下去,没有遗憾也没有牵挂,当时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其中也包括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我甚至将自己装扮成巫女的模样四处游走,还因此得了野干阿荣这个外号。野干据说是狐狸的意思。三年前在叔公的关照下重新回到大坂,在此之前,我为了生活下去可说是不择手段。论纯洁,我早已变得肮脏不堪。论能力,我比以前更加强大。论善恶,那么我必然是变得邪恶了。关于这些我早已有了思想准备。”
“野干?”又市背对着阿荣,走到孤零零地立在杂草丛旁边的五轮塔前,“阿荣小姐,看来你这些年也是罪过不小啊。”
“你什么意思?”
“若不然,别人不会给你起那样的外号。野干可不是狐狸。”
“是吗?我听说是狐狸啊,也一直这么以为。”
“野干的确像狐狸,却是另一种野兽。有些地方管它叫野狐,是一种活跃在鞑靼和天竺等地、十分凶悍的野兽。比起狐狸来更像狗或者狼,擅长爬树,连老虎和豹子都吃,是很恐怖的兽类。听说它本是荼吉尼天(荼吉尼天,藏传佛教之鬼神,原指吃人心的恶鬼。自平安时代起,日本人将从中国传入的荼吉尼天与他们自古信奉的稻荷大神视为同一尊神明。)的坐骑,后来变成了稻荷大神的手下。还有传说称那稻荷大神原本就是野干。”
你知道得还挺详细嘛,阿荣道。
只是照搬别人的话而已,又市回答。“我在江户认识了一个颇有意思的人,对这些没什么实际用处的知识十分熟悉。昨晚刚巧在难波遇着他,也稍微听到了一些。据说那野干喜好蜡、油、漆以及女人的血液,而且还很多疑。”
“多疑?”
“据说是。得到野干的信任后,它就会对你无比忠诚,可一旦它厌倦了,就会轻易地选择背叛,甚至还会纠缠原来的主人,伺机报复。据说一旦被野干缠上就永远也甩不掉了,真是个品性恶劣的畜生。”
“还真是挺恶劣的。”
“你也是那样吗?”
也许吧。是谁给我取了这名字呢?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这样称呼的呢?“反正,我现在只是个经营船宿的女子,也没什么人好报复。”
“这不是有了么?”又市背对着阿荣,伸出右手搭在长满苔藓的五轮塔上,“林藏啊,害死阿妙的罪魁祸首。就因为他的失误,一切都毁了,不是吗?拜林藏所赐,我和你都吃了大亏。怎么能不恨他呢?难道你不恨?”
“恨。”阿荣简短地回答。
“如果那可恨的林藏真的还活着,你为什么没要求他们杀掉他?”
“我不是说了,要让他赎罪吗?”
真搞不懂。又市歪着脑袋道。“赎罪?那你打算要他怎么样?”
阿荣没直接回答。“总之我让他们找到他,带来给我。首先需要亲眼确认才行。就像你说的,万一是不相干的人就白费工夫了。另外,因为林藏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或许会找人来顶替。或许他们会假装找了却没找到。不过,他们隐瞒了林藏是他们的人这一事实,也就无法拒绝我让他们找人的要求。既然接受了,到时候就得把人带来。他们肯定能马上找到林藏,甚至都不需要四处搜索。”
会这么顺利吗?又市道。
“怎么,事到如今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招?不过一条杂鱼而已,一文字屋仁藏会费那么大力气袒护他么?十六年前不是轻易就把他给放弃了吗?还是说,他怕林藏说出什么关于自己的秘密来?”
“那倒是有可能。向辰造出手一事,最后虽以林藏失败收场,但挑起事端的终究是一文字屋。也就是说你真正的仇敌其实并不是林藏而是他们。这是他们不希望看到的。而且,这事一闹开,难保不会传到辰造的耳朵里。辰造若得知了此事,必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些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还要求一文字屋另外再做一件事——辰造的人头。取辰造的命和把林藏交出来,这两件事要一起办。”
“你还要求他们干掉辰造?”又市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你还真是百密而无一疏啊。”
“我一个女人跟那种大人物交手,没一两手准备怎么行呢?我野干阿荣一定要将狐狸和乌龟玩弄于股掌。”然后还有……林藏。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又市缩起了脖子。他的视线越过五轮塔,望向远处。“远处那一片亮闪闪的,是海,还是河?”
“不可能是海。从这里应该什么都看不到才对。现在这里叫闲寂野,至于以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哪里都去不了,几乎没有任何可做的事情。赶路的经过这里都会莫名地感到绝望。走着走着,人跟马就都倒下了,所以这里到处都是尸骨。”
那么,那些该是尸骨里流出的绝望在燃烧?又市的手划了一下。
没有夕阳,什么都看不见,荒野变得漆黑一片。无数幽蓝的火光在闪动,星星点点,似乎昭示着这片荒野的无边无际。
“那些是什么呀?”
“如果不是鬼火……就是狐火。”又市说。
【三】
“前天夜里……”男人开口道。
阿荣在船宿“木津祢”后门碰上了这个可疑的男子。
“也不是深夜,算是刚入夜吧。可能已经过了八点。”
“那又怎么样呢?你不是船上的乘客吗?”
“不,我不是乘客。我是为了狐火而来。”
“狐……火?”
“我都听说啦。我想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就是那些怪异的火焰。”
他说的是那些火?“你说那些火?那是在闲寂野。”
“对,闲寂野。那里,那……”
“你顺着河往下游走一段,走到周围没有建筑物的地方,然后朝着右手边的小山丘走大概半条街远,爬过小山丘之后,有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野。就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边际。只是一片荒芜的土地而已。”
“是、是吗?你是不是也听到那些传闻了?”
“传闻?嗯,反正是亮着一些奇怪的火光。”
你见过?男人不知为何竟兴奋起来。他看上去挺讲究,不是武士,又不大像镇上的人,也看不出究竟是老还是年轻。他说的不是上方话,看上去应该是江户人,可又有些土里土气,一身装扮也不像在外赶路,是一个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平淡无奇的男人。
“唉,我听说前天晚上,烧起了好多狐火。据说规模相当大,虽然离这里很远,但还是能看得见。这可是大事!我一听马上就坐不住了,冲出旅店四处打探。虽有好多人都说看见了或者听说了,但一问到是在哪里烧起来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人说在天王寺附近也见着了,但是听上去假得很,现在就连到底是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所以我就拿出地图来看了半天,觉得有可能是这个方向,于是就跑来挨家挨户地问,到你这里是第二十家。”讲完这一大堆之后,男人深深叹了口气。“刚才你说的,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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