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可能有那样的人,但我看起来就是如此。
会看到它是有理由的。
因为它非常怪。
那个黑色的东西显然非常古怪。
它的形状——或者说动作,十分奇妙。
那不是寻常的运动。
右肩拱起,左盾下垂,一只手像在索求什么似地朝前伸出,另一手遮在胸前。它跛着脚似地、摇晃身体似地、蹒跚似地、偶尔痉挛似地……以僵硬笨拙的动作移动着。
很不自然。
然后,
还有那恐怖的声音。它——那个黑色的东西,就是我们听到的不可思议的声音的来源。这若不叫怪,还有什么能叫怪?
「还、我、田、还、我、田……」
它一边如此咆哮,一边往祠堂消失了。
「还我田?」
老师愤然说道。
然后朝我瞪过来。
表情很恐怖。
「它刚才说还我田,对吧?」
「唔……听起来也像是这样。」
要怎么听都成。
因为那东西是反复喊叫,或许是「我田还」或是「田还我」。
不过,从声音的间隔和抑扬顿挫来类推,或是变换成文章来想,唔,我想应该是「还我田」吧。不过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被它的氛围给震慑了。我觉得不管那东西是在叫什么,它都不是个寻常的东西,这里也不是个寻常的场所。
「是还我田,还我田。」老师把眉毛弯成不晓得怎么弄才能弯出来的怪形状,再一次瞪我:
「对不对?是还我田吧?对吧?它是这么说的。」
「怎、怎样啦?可是……什么叫还我田?」
「就是把田还我吧。」
有什么差别。
「刚才那个黑黑的东西被谁偷走了田,所以才在叫人还给它吗?谁会偷田啊?田要怎么偷啊?田可以用包袱巾包起来带走吗?」
「谁会那样偷啊?」老师把眉毛歪得更厉害了,「例如说……因为欠钱而被夺走了田,或是地主在原本出租的田地上盖了什么,有很多种情况可以想啊。你稍微动一下脑袋吧你。」
老师抱起双臂,挺出肚子,神气兮兮地说。
唔……或许是有这样的事吧。
可是……就算真是如此,刚才的人也很诡异。
即使真碰上自己的田地遭人窃取掠夺的情形,一般人会叫着「还我田还我田」地在村子里游荡吗?若是去找抢田地的人理论或索求,那还可以理解。可是那个黑漆漆的男子看起来是走在村子正中央的路上,在各家各户前面吼叫。总不可能是整个村子串通起来抢走他的田。那么像那样对全村抗议,实在没有意义,而且也不可能有任何成果。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他精神错乱了。
可是像这样一想,那看起来也的确像是失去理智的人不顾周围,四处申诉的样子。那种不自然的走法,若是把它当成精神错乱使然,或许也可以信服。
——就算是那样。
为什么这村子的人全都关紧门窗,躲在家里呢?虽然已经黄昏了,但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光线的亮度都还可以让人看遍整个村子,却连个人影也不见,这状况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不奇怪吗?
此时我恍然大悟。
这场寂静,是刚才那个人造成的。那个人果然精神错乱了。因为精神错乱的古怪男子四处吼叫,村子的人才会关紧门窗,躲在家里吧。如果有异常者在外徘徊,也无法悠哉活动吧。
我想着这样的事,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
结果……
老师不见了。
反正一定又跌倒了——我瞬间这么想,先是确认自己的脚边。老师总是动不动就摔倒。可是出乎意料,地上并没有疑似老师的块状物,我感到纳闷,抬起视线的途中,视野中掠过一个跑下斜坡的巨大物体。巨大的物体胸前摇晃着古怪的袋子,将身后的大背包用力一甩,转过头来,然后辱骂起我说:
「你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僵在那里岂不是会冻死吗?快点跟上来啊,沼上,你就那么想死吗?」
快点跟上来!——老师极不高兴地说,大摇大摆地走近前面的民家。
真教人哑口无言。
说了那样一堆好似别具深意的话……
我尽可能板起脸来,跑下积雪的斜坡。
和明明没怀孕却仿佛身怀六甲的老师相比,我的身子轻巧太多了。我怎么能落后?我几乎是用滑的,一下子就跑到老师旁边了。
老师变成一张信乐烧的狸猫斗鸡眼似的古怪表情,凝视着上空。刚才还在叫人快点,现在却又僵住了似地杵在原地,真是教人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肚子痛吗?」
「只是肚子饿了。不管那个,你看。你觉得这是什么?」
看来老师握着竹竿。好像是原本靠放在屋檐上的东西。
我顺着老师的视线望向竹竿上方。
竹竿顶端绑着一个笼子。
「是笼子吧?」
「是啊,是笼子。里面装的……那是大蒜吗?」
「大蒜?」
「大蒜,就是大蒜。」老师不知为何十分兴奋,这次低下头去。
我凝目细望,确认笼中装的东西。的确,里面似乎装着类似大蒜的东西,但看不真切。老师戴着厚得要命、有如鸣门卷※般的眼镜,亏他看得出来。我的视力应该比他更好,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一种鱼肉加工品,在白色鱼肉泥中铺上一层红色鱼肉泥卷起蒸熟,再切成一片片,断面呈漩涡图案。〕
那真的是大蒜吗?不会是老师看错了吗?
「真的吗?大蒜一般是晾在那么高的地方吗?」
「什么晾,你在胡扯些什么啊?你看,底下也洒了东西。这是什么?」
我匆忙望向脚边。
「这……不是雪呢。是懒惰鬼把煤球扔在门口吧。」
「再怎么样也不会扔在这种地方啦。这是故意撒的。嗯……是灰跟荞麦壳吧?」
「哦。」
感觉也像是蔷麦壳。我蹲下去想要更进一步确认,老师却几个大步,走到门口去了。这人也太急躁了。
「上面有贴纸!」
「人家爱贴什么是人家的自由吧,又不是你家。」
「什么话!我看看,呃……信吉七十岁、清吉四十五岁、阿熊四十岁、与吉十六岁、梅次郎十岁……这啥?」
「是这家人的年龄吧?」
「这我知道啦。是啊,是这家人的年龄,可是干嘛把这种东西贴在门口?」
我不甚情愿地抬头。
这老师若是不应和他,有时候就会勃然大怒。特别是兴奋的时候,更是难以应付。这种时候不管是懂还是不懂、是赞成还是反对,总之都得应声「思」或「哦」才是。
可是,
我抬起来的头前方的只有松松垮垮的长裤。或者说,我只看得到长裤。因为老师挡在我正前方。老师以水平旋转腰部的独特步行方法踏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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