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可是更深一层看呢,可以看出与花街有关的内情。泥孩子、北国、田圃——从这些词汇可以看出酒与女人这样的隐喻。所以呢,也可以这样解读。老人被浪荡子逼得不得不卖掉田产,他的妄执使得对愚昧儿子的悲伤和不甘凝聚起来,每晚怨恨地说着:还我田啊,还我田啊。……然而,」
「然而?」
「石燕一方面奖励勤劳,称颂耿直诚实,另一方面也是在嘲笑陷于色欲、耽溺于花街,最后倾家荡产的男人有多么愚蠢、荒唐呢。他是在笑呢。不,他是在滔滔不绝地诉说色欲这条路有多么地艰困难行。换言之……听好喽,这里可是重点哦,刑警先生。」
老师伸出短短的手指,指着刑警说。
刑警……半张着嘴巴,毕恭毕敬。
就算是与罪犯厮杀对决、身经百战的刑警,也从来没碰过这么古怪的家伙吧。没办法。这样的家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了。就连和他认识已久的我,每次看到,都还是忍不住要觉得稀罕。这个古怪的生物前所未见地兴奋着。这……嗳,真是麻烦得很。
老师兴奋起来时,马力无法估量。
刑警似乎完全被有如小型坦克的老师的迫力震慑了。嗳,被当面像这样用手指着,说这是重点,也只能洗耳恭听了吧。
「这里是重点哦。」老师再次叮嘱,「泥田坊威胁老翁的儿子……可是,」
「可是?」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这个儿子呢,其实也是老翁自己。」
「儿子?你是说……」
「没错,儿子其实就是老翁的老二。这么一来,酗酒放荡的也不是儿子,而是身为父亲的老翁自己了。老翁呢……就是泥田坊本身。」
「老翁是泥田坊?」
「没错。黑色的妖怪泥田坊,就是父亲本人。然后呢……」
这一瞬间……
田冈「哇!」地大叫一声,倒伏在地。
「怎、怎么了?田冈先生、田冈先生!」
「我、我认输了。一切就像多多良先生说的……」
「什、什么就像老师说的?」
我一头雾水,交互看着田冈、老师跟刑警。
「杀了我父亲的……就是我。」
田冈说道。
6
那个时候……嗳,老实说,我佩服万分。
不,我绝对不是对似乎发现了什么的老师感到佩服。而是对接二连三的巧合感到佩服。大概只是侥幸,全都是侥幸。肯定是发生了侥幸的暴风雨,有如一整支中队的侥幸进攻过来。我完全不认为老师具有解决杀人命案的能力。
绝对不是。
绝对不可能。
可是不晓得是怎么误会的,田冈太郎听到老师的话,竟俯首认罪,告白他杀害了父亲。
可是我无法信服。
因为被害人田冈吾市的死亡推定时刻当时,凶手田冈太郎就在我们眼前……
可是凶手真的就是田冈。
然后……令人吃惊的是,凶案现场并非镇守的神社。田冈说他刺杀父亲的地点,是在我们迷路的山中。
「这是怎么回事,沼上!」
老师好像不明白。
命案明明应该是老师解决的。
「所以呢,田冈先生说他暌违十五年回到这里,见到父亲,告知母亲的死讯,希望可以听到父亲一声道歉。嗳,过去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但他原本想说如果父亲道歉,就尽释前嫌。本人不也说想和父亲一起生活吗?那是真心话。」
「然后呢?」
「所以啊,田冈先生不也说了吗?然而吾市先生冷淡极了。」
「是吗?」老师搔搔鼻头, 「我不记得。」
「他说了啦。然后呢……吾市先生不仅没有向过世的妻子道歉,对儿子也没有半句安慰或致哀,一点反省的样子也没有。不只这样,听说他好像还叫田冈先生快点回去。」
「这太过分了吧。」老师说。
「嗯,是很过分啊。就像田冈先生说的,吾市先生年轻的时候,玩女人的程度可以媲美泥田坊老翁,玩得可凶了。还说田冈的母亲也吃了非常多的苦。说是离婚,也形同是被赶出家门,后来也过得非常苦呢。」
「那……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就是有这样的经纬啊。」
「我是说,」老师加重了口气说,「经纬无关紧要啦。追究杀意、动机之类的也于事无补啦。听人家的家丑,也只会教人不舒服而已啊。」
唔,这我也同意。我不太会应付这种牵涉到爱恨情仇的事。
「那……老师想知道什么?」
「理由再多都想得出来啦。问题是不可能犯罪啊。」
「好啦好啦……」
田冈说,重视习俗的田冈吾市到山上去采要在欧卡纳的夜晚装饰的柊枝。由于与儿子意外重逢,使得他的准备工作延迟了吧。
然后田冈说他也要一起去。
听说小时候,采格枝是田冈的工作。
不过田冈供称,他只是因为怀念而一道同行,那个阶段他当然没有任何杀意。
然后在路上,田冈听说了挖掘温泉的计划。由于这是他的专门领域,他马上就识破是诈欺,再三劝阻父亲中止计划。可是吾市不听劝,结果演变成争吵。
然后……争吵很快地发展成扭打。
扭打之中,田冈不知不觉间抢下吾市手中的小刀。
一刺。
他说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杀意,是一时失手吧。
田冈好像回顾说,那感觉就像挥下手刀一般。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刺伤人了。
然而,
回神一看,父亲倒在地上。
脖子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刀子。
这时候田冈仍然没有认清状况。因为刀子的刀刃全部插进了父亲体内,只有木头柄从脖子露出来而已。这让他莫名其妙。
过了十分钟,田冈总算了解状况,惊恐不已,返回了家里。然后……田冈这才总算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然而,
幸亏——还是该说不幸?——这天是斋戒闭关的日子,没有任何目击者。此时……田冈涌出了不好的想法,这个恶念徐徐地支配了他。
再怎么说,都没有人看见。
而这天夜里……不会有人从家里出来。
于是田冈急忙制作粟丸子,挂起竹笼,插上柊枝,做好欧卡纳夜晚的准备。
也就是我们在山中奄奄一息的时候。
田冈好像打算天一黑,立刻将尸体搬到镇守村子的森林。他似乎打算主张父亲一个人悄悄地进行闭关占卜仪式。也就是计划伪装成父亲闭关在神社时,不知遭到何人杀害。
等到天黑再搬运尸体,当然是为了避人耳目。就算所有的人都关在家里,也难保不会有人从窗户窥看外面。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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