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你说这要怎么办嘛!」老师对我爆发出不满,「不期待警方,要期待谁?在这种地方变得身无分文……」
「不要跟我说啦。」
「那要跟谁说?」
「我才想问哩!如果不是老师耍任性,我们早就往前进了。说要住那家旅店的不是老师吗?喝了小偷请的酒,呼呼大睡的是谁?你说啊?」
「就算前进,也不能就那样上山不是吗?怎样嘛?」
「还怎样!还说!」
确实,如果依照预定,踏上登山之路,我们应该会在登拜口被挡下来吧。这一点老师说的没错。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执著着一定要上汤殿山的可是老师。如果没有老师作梗,这会是一趟平稳且愉快的旅行。仔细想想现在这四面楚歌的状况,最大、最根本的元凶是什么?
「这是直觉啊,直觉。」老师说,「的确,是我说要上山的。我也知道因为这样,路线变更了。可是,正因为我的直觉发动,我才会在那里说要改变方向,不是吗?现在想想,若是在那里照着我说的,沿着最上川前进不就好了?」
「那样不就跟我一开始想的一样吗!」
原地兜圈子。
不管说什么,也拿不回任何东西。
老师呕起气来,直盯着手中的一本线装书看。
鸟山石燕的《今昔续百鬼拾遗·上之卷》……
这是我们唯一剩下的东西。
昨晚意外地喝到酒,老师心情大悦,翻搅着巨大的背包,拿出了这珍贵仅次于性命、宝贝地随身带着走的书。老师说着「我就是在研究这种东西啊」,把书拿给浅野——小偷看。
你看,这是泥田坊,这是古库里婆——老师就像小孩子神气地炫耀自己的旺仔标似地出示内容给偷儿看。然后老师好像把那本珍爱的书当成枕头,垫着睡着了。明明那么宝贝,却一点儿都不珍惜。
偷儿把一切搜刮得一干二净,却似乎也只有这本书没有偷走。
大概是嫌重吧。
嗳,因为草草对待,反倒立下奇功,只有一本书得救了。随便对待重要的东西,或许不是那么糟的事。
我站在道路正中央……望向环绕村里的群山。
出羽三山。
从下界仰望,看不出哪边是哪座山。当时我有些混乱,连鸟海山都辨别不出来。
感觉并不特别险峻。不过它的山壁看起来深邃无边,丰饶无比。
好想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你说怎么办嘛?」老师的声音响起。
「不晓得。」
「都到了这地步了,也不能再顾什么面子了,只能连络作左卫门先生了。早知道就请派出所帮忙打电报了。」
「嗯……」
的确,不是顾面子的时候。
状况不容我们逞强。
「这我已经拜托了。没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嘛。可是不是用电报。」
「打电话吗?村木家没有电话吧?」
「不,我请警方透过那边的警局连络,回信也送到这边的派出所。可是就算钱送来,也不晓得会花上几天呐。」
得有心理准备至少等上四五天吧。
「四五天啊……」老师说,「嗳,今晚是可以住在那间旅店……问题是接下来呐。」
「才不是。」我说,「老师,你最后吃的是什么?」
「是……」老师望向自己的大肚子,「噢噢」一叫,「我、我的肚子是空的!昨天中午吃了素乌龙面以后就啥也没吃了!」
「我是……或者说,我也饿着肚子啊。如果不说你就不会想起来,早知道我就不说了。我说啊,老师,那家旅店是不包餐的,所以没有饭吃啊。这样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当然有关系了。你也知道要维持我这个体格,需要多少热量吧?」
「我觉得根本没有维持的意义啊……嗳,总之,我们得挨饿个四五天了。从明天开始,要餐风宿露了。」
「挨、挨饿……五、五天不吃东西,我会死掉的。一眨眼就变成即身佛了。」
「这……你想太多了,绝对没问题的。」
就连一般修行僧都得断谷两三千个日子。老师的脂肪这么多,不断谷个五十年,不会变成木乃伊的。
至于死……或许是会死啦。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确保粮食才行。像是找人借钱之类的……」
「找谁?」
「难道要工作赚钱吗?」
「去哪工作?」
「要不然请人施舍吗?」
「就是这个。」老师说,「那个小偷不是说了吗?有个叫什么的行人寺啊。那里会收留流浪汉和乞丐……还供他们白饭吃呢。」
「你竟然相信小偷说的话?」我说。
「小偷不一定就会撒谎啊。撒谎的确是小偷的第一步,那难道小偷就是撒谎的终点吗?不一定吧。」
「我不懂你在胡扯些什么。」
真的不懂。我觉得既窝囊又好笑,甚至忘了生气和困窘,笑了出来。
「钦,这种时候你笑什么笑?真是有够不检点的。听好了,那个小偷……说那座寺院是免钱的,对吧?所谓免钱就是不用钱。免费,一个子儿都不用……,那,那座寺院叫啥去了?」老师问。
「寺院的名字?我不记得呐。」
只是稍微听到一下而已。
「叫什么去了呢?」
老师站在马路正中央,盘着胳膊,歪起短脖子。真碍路。
「老师,你这样妨碍交通啦。」
「是不是……紫、紫云院?」
「紫云院?」
我的确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
不,不对,这座寺院的名字我不是听说过,而是看到过。
我想起来了。
「那是先前的卫生展览会出借木乃伊的寺院名称啦,老师。」
「你怎么知道?」
「什么怎么知道……不就写在木乃伊旁边的说明板上吗?」
「有说明板吗?」
你不记得吗?——我本来想问,打消了念头。
我想老师根本没意识到那块说明板的存在。那样的话……
「难道……是同一座寺院?」
会有这样的偶然吗?
「还是同名的不同寺院?」
「这我怎么知道?」老师鼓起腮帮子来,「这个寺名很典型,一点儿都不特别啊。就算真是同一座寺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这里是山形,我们要去的是行人寺,而即身佛都是在山形的行人寺里的,不是吗?别计较这些小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饭啊,免钱的饭。」
饭饭饭——老师说着,顶着肚子,在路中央走了起来。这样下去不晓得他会走到哪里去。嗳,管他去哪都无所谓,最好是就这样消失不见,我也落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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