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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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个信差?

  会是大坂差来的信差么?一个一文字屋仁藏为了向又市一伙儿告知些什么,而遣来的使者?倘若真是如此,此事似乎不宜直接同阎魔屋商谈。

  若真是如此——

  ——难道又是一桩与只右卫门有关的差事?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自春日里那桩差事至今,一文字狸想必依然在思索击败只右卫门的对策。仁藏心思谨慎缜密,即便差遣手下暗地里监视只右卫门的一举一动,亦不足为奇。若真是如此……

  或许已掌握到了什么。

  至于会是什么——

  想必——也与阎魔屋一伙儿有关。但欲通报——

  —又基于某个理由,而无法接近阎魔屋。

  「先生在思索什么?」

  「噢?这——」

  应是只右卫门的事儿吧?棠庵低声说道。

  又市并未回答,仅是默默不语。

  棠庵再度坐回缘台,远眺大街,接着唐突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相传,世间有一猫王。」

  「那是什么东西?」

  「即猫中之王。噢,先生只消当个故事听听便可。据传,此猫王栖息于肥后阿苏一带一座名曰根子岳之山中。其样貌众说纷纭,有云其躯硕大如鹿,亦有云其尾长达八尺。」

  「猫哪能生得如此巨大?」

  「反正,这仅是个传说。该地之猫——噢,亦有一云称该国之猫,总之,为讨此猫王欢心而登此山之猫,可谓络绎不绝。猫之所以登此山,乃因达一定年龄,便须上山事奉猫王,亦有云乃为上山修行,以期修成猫精。尚有云——不仅止于猫,鼠亦在朝拜者之列。」

  「鼠?难道不怕被吃了?」

  「正是为被吃而去的。」

  「自愿去送死?」

  「没错。据传,每日均有大批鼠群前赴——并死于此猫王栖息之处。曾有书卷记载,群鼠自愿赴死,尸骸堆积如山。听来,群鼠甚是愚蠢。即便是天敌之王,亦无须自愿赴死。是不是?」

  那还用说,又市回道。

  「若是为此猫王所袭而放弃求生,尚且不难理解。眼见对手为天敌之王,敌我之力如此悬殊,当然仅存认命受死一途——这江户人应是不难体会。然自愿赴死,便是难以理解了。」

  「当然是难以理解。但我就连你脑袋里想些什么也难以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比喻?」

  「老夫一听到只右卫门的事儿,便想起这猫王之说。」

  棠庵说道:

  「虽不知这只右卫门究竟是如何神通广大,但总感觉——弱者们也有如朝贡一般,自愿前去受死。」

  「哪是自愿的?他们可是被迫供他差遣的。」

  真是如此?棠庵面带不安地质疑道。

  「难道不是?」

  「威胁、暴力尚不足以束缚人。若不赏点儿甜头,人心终将背离。依老夫所见——供只右卫门差遗的弱者,似有某方面希冀只右卫门的帮助。若非如此,应无可能心甘情愿任其摆布到如此地步。莫忘有些时候,只右卫门甚至强逼这些人去送死。」

  「真是如此?不就是给逼得走投无路罢了?别忘了这些人……」

  尽是弱者,棠庵把又市的话接下去说道:

  没错,尽是既无立场、亦无身分,更身无分文的弱者。

  「猫强,鼠弱。但俗话有云,穷鼠亦可噬猫。若是给逼上绝路,鼠也可能反噬。即便是猫,遭这么一咬也得负伤。先生说是不是?」

  「听不出有哪儿不对。」

  「然而,即使给逼上了绝路,这些人却无一反噬。再怎么看——只右卫门这只猫,对鼠辈反噬似乎早有防范。至于众鼠辈,似乎也出于某种理由无法反噬。」

  「什么理由?」

  「这……」

  就不得而知了,棠庵蹭了蹭下巴答道。

  鼠增长极快,沉默了半晌,棠庵才又开口说道:

  「即便每日均有为数甚众的群鼠上山,自愿献身供猫王吞食——尚有众多同类于野地村里间繁衍生息,其数不至减少。不过,倘若猫王一声令下,命全国猫群大举前往野地村里里猎捕鼠辈——结果会是如何?」

  「会是如何?」

  「鼠辈或许因此灭种。故此,老夫方才所提的故事——或许是个为保护全体鼠辈之安泰,须牺牲部分同类之寓言。若不如此解释,道理便说不通。因有鼠自愿牺牲,野地村里间的同类方能永保存命——或许对登山赴死的群鼠而言是个损失,但对鼠辈全体而言——」

  「可就是个赚头了?」

  棠庵点了点头。

  「想必就是如此。」

  「自愿献身的鼠——」

  仅有遭噬一途。

  「这——哪是什么赚头?」

  又市说道:

  「或许正如老头儿所言,世间确有此类须有部分牺牲,方能损得两平之事。然以一丁点儿零头小利便要取人性命,可就超出限度了。为讨好输诚而奉上贡品尚能理解,然送上性命可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便丢的是他人的命,凡有人送命,便是损失。」

  此外——又市两眼直视棠庵说道:

  「猫的确强过鼠。然这并不表示猫优于鼠。」

  没错,棠庵朝缘台一拍,说道:

  「猫强过鼠却不优于鼠,此乃真理是也。先生的过人之处——便是懂得发掘此类道理。」

  「此言何意?」

  既有猫王,亦有鼠王,老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年久成精之鼠,亦能噬猫。既有危害人间之妖鼠,亦有袭猫噬食之鼠精。」

  「看来鼠并不输猫?」

  「亦非如此。不过是,虽为鼠,亦无道理须虔敬待猫。世间并无此铁则。然鼠辈却忘了这个道理。若群鼠须向猫王输诚,群猫亦应向鼠王输诚。鼠辈一旦想通双方应对等相待——」

  便无须唯唯诺诺赴死。

  「意即——既然自己人给吃了,就该吃回去?」

  没错,棠庵再度颔首说道:

  「诚如先生所言,抛弃性命,本就是一无所得。持续供猫王噬食,自是永无止尽之损失。但若遭噬便要反噬,便沦为两相残杀,对双方更是有害无利。」

  的确有理。

  倒是,又市先生,棠庵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旧鼠——并不仅是捕猫食之的强大鼠辈,有时,亦哺育幼猫。」

  「鼠会哺育幼猫?」

  「以乳育五猫——相传芭蕉(注11)之弟子曾良曾于出羽听闻此事。据传芭蕉闻言后,又以亦有猫哺育鼠辈之事回之。年久成精不仅力增,亦能长智。故有时也可能相互哺育天敌之裔。由此可见,强者噬弱并非恒常。」

  「意即——噬或遭噬,均有因可循——是不是?」

  「没错。无宿人、野非人之所以不反噬,必是有因。或许代表,只右卫门已备有计策因应此类反噬。只需揭穿其计,解消此因——鼠亦有可能噬猫。不,该说必将反噬。但至于这是否为解决之策,老夫认为,即便猫王与旧鼠相噬,亦是无济于事。不,甚至可能导致不仅是猫,鼠亦将尽数灭绝。最使老夫忧虑者即此境况也。故此,被讥为天真的先生,或许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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