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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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献不也是林林总总?这位巡查捻着添了几分威严的胡子说道:

  「可知这份究竟是虚构的故事,还是随笔什么的?」

  不就是怪谈?与次郎回答。

  这下再怎么追究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管他是谁叙述的、谁听了记下的、何时于什么样的情况下写成的——只要冠上一个怪字,这记述也就不值采信了。

  与次郎心想,哪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加上个怪字,必定是出于某种理由。姑且不论这是个什么样的理由,或许是事情本身怪异——不怪异怎么成?也或许是为顾及作者或读者的体面什么的,才刻意冠上了这么个字眼儿。要不哪管是巨木迸裂还是坟冢鸣动,其实均可视其不足为奇。为了不教人遗忘此事而冠上个怪字,在任何情况下想必都有个大义名分。但营造这大义名分的背景,是会随着时代改变的。

  因此,一桩怪事儿为何被描述成怪谈,常教人难解。

  如此一来,事情就真的显得怪了。

  故此,此类记述悉数被归类为怪谈。

  教揔兵卫一笑置之、教正马嗤之以鼻、教剑之进烦恼不已的——怪谈。

  「虽说是怪谈……」

  这下,剑之进果然又蹙起了眉头,鼓起了鼻翼。

  怪谈就是怪谈,与次郎正言厉色地说道:

  「这记述是否值得采信、正确无误——也就无须过问了。怪谈就是怪谈,是某人所杜撰的怪异、离奇故事,总之,不过是供人消遣的闲书。论详情我虽不清楚,但从《怪谈老杖》这书名看来,这应是册如假包换的怪谈,一册搜集诸国奇闻异事的书卷。」

  「这老杖——是什么意思?」

  「第一卷的第一则故事叫做杖灵,序文提及书名就是依这则故事起的。根据序文,这册书卷是自丰后一名曰逍遥轩太郎者,其生前撰写的文章中,挑出奇闻异事的记述编纂而成的。此类记述之真伪,当然是无从查证。据传,本书作者为一名曰平秩东作的戏作者,乃太田南亩之友,于其殁后由南亩所出版。这平秩既非大名,亦非僧侣,生前是个从事烟草生意的百姓。」

  瞧你说得滔滔不绝的,揔兵卫说道:

  「和往常的你根本是判若两人呀。」

  「没这回事儿,不过是事先将你们可能要询问的事儿说个明白罢了。要不碰上你们这几个一听到鬼神就斥之为迷信的大师父,和坚称怪力乱神不符合科学道理的洋学究,哪招架得住?更何况咱们这位巡查大人,近日连作者的出身都要斤斤计较。」

  见与次郎望向自己,剑之进一脸仿佛吞下生蛋的古怪神情说道:

  「本、本官同你们聊这些个事儿——绝非出于好奇,乃是为了打压犯罪、以求社稷祥和。故此……」

  好了好了,正马打断他这番辩解说道:

  「谁想听这种事后诸葛?矢作,咱们不是打你当上巡查前,就常这么聚在一块儿谈这些个事儿吗?借着和咱们私下闲聊,教你碰巧解决了几桩案子,戏语成真竟也换来功成名就。看来是尝过几回甜头,这下又打算再如法炮制一番?」

  只懂得守株待兔,是成不了事儿的,一身洋装的假洋鬼子视线中带着冷冷的揶揄,语带不屑地说道。这番话倒是抓到了剑之进的痛处,让他是敢怒却不敢言。

  揔兵卫原本只是被这巡查大人的一脸尴尬逗得开心不已,这下也开口说道:

  「或许树下是没兔子,但可有幽灵哪。瞧你连点武艺也耍不来,却能立下几回大功。别忘了瓦版给你的赞誉,该分一半给咱们才是。总之……」

  揔兵卫将一张山贼似的脸孔凑向剑之进说道:

  「这回你不是来办案的,不过是纯粹找咱们聊聊怪谈罢了。与次郎,是不是?」

  没错。

  这回大伙儿聊的是怪谈,而且是百物语。

  剑之进向与次郎等人提出的新难题,是百物语正确的进行法式。我还没把话说完哩,这当官差的一脸困窘地抗议道:

  「上回我之所以如此在意史料出处,乃是出于对当事人身分的考量。」

  托你的福,我还被当成个局外人哩,正马说道。

  「这我不是同你道过歉了?其实也并非打算将你排除在外,不过是为了顾及当事人的观感,也担心若有什么闪失,恐有连累你父亲之虞。毕竟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总不宜让任何一方感到不快。」

  「即便有什么闪失,也不会有任何连累。家父早已退隐,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就别再絮叨了,剑之进哭丧着脸说道。

  「因此,即便这回的事件也与华族有关,还不是把你也邀来了?你就行行好饶了我罢。你瞧,方才与次郎朗诵这则史料时,我可是一个碴也没找过。毕竟与次郎都为我张罗了,也不好辜负他这番好意。」

  这还是得看平时罢,揔兵卫说道:

  「每回与次郎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史料,不总是教你们几个给挑剔得体无完肤?这口气与次郎哪咽得下?」

  与次郎,你说是不是?这莽汉高声说道。

  闻言,与次郎并没同意,神情反而显得有点儿胆怯。

  揔兵卫这番话听似褒奖,实则揶揄。剑之进的确是爱抱怨,但较之这老爱挑与次郎毛病的使剑莽汉,还算是温和的。

  每说个什么,这家伙总要驳斥一番。较之另外两人,不擅争辩的与次郎或许较不起眼,但受的揶揄可不比其他人少。

  「再说,剑之进,这怪谈什么的,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东西么?听你总是满口百物语、百物语的,现在这不就是这东西?」

  正马,你说是不是?揔兵卫转个头继续说道: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你们俩似乎常提到这百物语不是?什么诸国、近世、还有什么太平、评判的。这些可都是书名?」

  没错,剑之进回答道:

  「这些全是书名。除了《百物语评判》稍稍特殊点儿,其他几本的内容可谓大同小异。由此看来,百物语一类的著作,在往昔似乎曾流行过一段时期。」

  听到剑之进这番话,正马讶异地摩挲着下巴说道:

  「既然这些东西你全都读过,如今为何还须打听?真是教人不解呀。」

  有理有理,揔兵卫颔首附和道。

  「看来你们是不知道,这些个冠有百物语三字的著作,是依百物语的体裁编纂成的,不过是搜集一百则故事凑成的书卷罢了。」

  「不全然是一百则。」

  与次郎纠正道:

  「凑足一百则的,仅有《诸国百物语》一部。其他书卷均不满百则。这个「百」字——」

  不过是形容为数众多罢了?正马说道:

  「这下我明白了。此百非一百、两百的百,而是酒乃百药之长的百,古谚中常以百形容为数众多。由此看来,只要是集多则怪谈编纂而成的书卷,悉数称为百物语。」

  「不仅限于怪谈。」

  与次郎认为正马这番话大抵算是正确,但剑之进似乎总要挑挑这假洋鬼子的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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