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号慧岳的和尚,本是个萨摩藩士,维新前曾干过某些不宜公开的隐密差事。依理,此人应能于新政府中任职,但慧岳却弃此权利出家。」
「可是因这家伙握有政府的什么把柄?」
「似乎是如此。噢,或许真正原因,并非此人挟政府把柄作什么要胁,而是这号人物的存在原本就不该公开,故难以做出妥适安排。」
「这可是真的?」
我可不大相信,揔兵卫一脸狐疑地说道:
「干你们这行的本就是鬼话连篇,说这种话更是教人难以置信。正马,你说是不是?」
不,或许真是如此,正马说道:
「家父尝言,如今的政府官员悉数是杀人凶手。唉,或许仅是丧家之犬虚张声势,也不知此言是否真值得采信,但即使仅采信一半,或许也是真有其事。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过……」
倘若这真是事实,一白翁为何要推荐这等角色?
与次郎坦承自己着实猜不透,剑之进亦同意道:
「在下对老隐士亦极为信任。故此,宁信老隐士推举此人,个中必有一番道理。」
「你可是认为,老隐士心中或有什么盘算?」
「这无从得知。才疏学浅如在下者,哪可能察知老隐士的心思?但倘若这传言的确属实,身为官宪,可不能视而不见。」
揔兵卫嗤鼻揶揄道:
「哼,你当的也是官差,还不和这人同样是新政府的走狗?」
「别这么损人。在下既非新政府的傀儡,亦不属萨长阀,至少还有明辨是非的风骨。别忘了在下亦是个……」
在下亦是个正义之士,剑之进似乎是这么说的,但两名报社记者却异口同声地把话给接了下去:
「是个妖怪巡查,是不是?」
「别再这么称呼我。」
「大人,这称呼哪有什么好嫌的?试想,世上有哪个巡查有幸在好事之徒举办的百物语怪谈会上担任干事?」
这两个印瓦版的说得好,揔兵卫高声大笑了起来。
「倒是,与次郎。」
这下,正马突然开口打断揔兵卫的刺耳笑声说道;
「今早你不是曾表示想到了什么点子?可是有什么企图?」
「没错,不是说你想到了什么计谋?」
原本呆立的剑之进,这下也坐了下来。
「又是企图又是计谋的,瞧你们说得还真是难听。说老实话,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点子。」真的一点儿也不特别,不过是突然间的灵机一动罢了。
听说由良公房卿也将与会时,我立刻想到,不妨开个小玩笑。
要说就把话给说清楚,揔兵卫厉斥道:
「少学咱们这巡查大人卖关子。」
「噢,其实……」
——不过是纳闷公房卿……
「不过是纳闷公房卿为何要参加这种聚会罢了。」
「这有什么好纳闷的?」
「对公房卿而言,此事哪有什么重要?不过是其子与几名愚昧门生起的一场争执。再者,争论世上有无妖怪,议题本身也是幼稚至极。不过,这都比不上真正召唤妖怪这主意来得荒谬。别说是公笃氏本人对此不以为然,就个人所知所闻判断,公房卿对此类争议应也是毫无兴趣,理应透过咱们这位妖怪巡查代其子打理便可。大家说是不是?」
没错,正马回答:
「若不是公房卿出面,场面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大罢。」
的确是如此。将与会的文化人,想必悉数是公房卿邀来的。否则公笃氏对此必是提不起劲,对提振私塾名声想必也是毫无帮助,理应不至于四处张扬。正马所言至为有理,把场面弄大的,理应就是公房卿。如今已是如此大阵仗,公笃氏即便想打住,也已是骑虎难下。
不过,与次郎怀疑。
或许最欲进行百物语的,其实是公房卿。
上回的青鹭事件,到头来得以平安落幕。
虽有公笃氏之亲信出人意料的脱逸常轨之举,除此之外可谓一切平安。听取一白翁之建议后,剑之进仅告知公房卿,世间确有青鹭显灵之说。
当然,公房卿始终不知这场青鹭显灵的背后,其实是御行又市一伙人所设的巧局一事。不,这真相,就连剑之进等人也不晓得。
知真相者,仅一白翁、小夜、及与次郎三人。
亦即。
公房卿已相信世上真有鬼神。
毕竟,自身经历教他不得不信。
故此。
公房卿可能有意借此证明。
世间是否真有超乎人知之鬼神——
或是否真可能发生超乎人知之事——
与次郎如此判断。
或许,不过是自己多心。
——唯有虽知谎言非真,但又诚心信之,人方能安稳度日。
——虽置身五里雾中,双眼为谎言所蔽,但仍能遨游梦中。
——虽明了梦境非真,仍对其深信不疑,
——唯有如此活于梦中,
人方能安然度日。据说御行又市曾如此说。
那么,就让公房卿再作场梦罢,与次郎心想。
最初的青鹭化身,乃山猫回阿银所扮。
二十数年前的青鹭化身,则为小夜之母。
据信,小夜与阿银貌似挛生。
若是如此……
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与次郎再度搪塞道。
【柒】
现场立起了一面素净的白屏风。
白屏风被染成了一片青蓝。就连其上的阴影也呈深蓝色。
在一片青蓝的房内,在座者也个个被映照得有如死人般惨白。
百物语的舞台,远比与次郎预想得更为骇人。
待关上每一扇房门,并将青灯笼点燃后,赤坂这家料亭房内已非人世光景。
上座坐着由良公卿。其子由良公笃紧邻其右,其左则是见证人兼驱邪法师国枝慧岳。一脸紧张地紧邻法师而座的乃这回的干事,即妖怪巡查矢作剑之进,孝悌塾的六名塾生,则是面对庭院并排而坐。
于公笃氏身旁就坐者,依序为一姓桃井之戏曲作者、姓东田之俳人、姓鹿内之本所碁会所主、姓渡边之坂町药种盘商、孝悌塾番头,吊儿郎当地歪坐最远处者,则为绘师河锅晓斋。
距离稍远处,还坐有《假名读》编辑记者鬼原俣吾、与《东京绘入新闻》的印南市郎兵卫。公房卿之正对面,还设有供出渊次郎吉与三游亭圆朝就坐的坐垫。
坐垫旁,则坐着因驼背、蜷身而显得更形矮小的一白翁。
揔兵卫手持竹刀,伫立于面向房门外走道的屏风旁。圆朝与负责领圆朝进场的正马,想必就在纸门的另一头做准备。此外……
坐在一白翁身旁的与次郎则负责拔除灯芯。每说完一则,便由他趋身上前,自灯笼中拔去一只灯芯。
历经一番绞尽脑汁的推敲,与次郎一行人决定采最简单的法式。
尽览书卷后,除置镜、缚指之外,还找着了诸如置刀以为驱邪、或吊挂旧蚊帐等法式,但到头来,还是采信一白翁的说法,判断这些不过是装神弄鬼的虚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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