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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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民们见深为夫人境况所苦的代官处境堪怜,纷纷央请法师助夫人摆脱形同无间地狱之欲海折腾。

  因此。

  法师便亲赴代官宅邸。

  不过,祈祷尚未开始,法师之庄严法相便教夫人为之倾倒。夫人亟欲与此法师成亲,为此几乎是茶不思饭不想,并坚称倘若无法如愿,不惜以死殉情。法师则认为此乃己身之不德、修行之不足所致,为此甚感羞愧。

  代官为此苦恼至极。

  到头来,竟诛杀了这位法师。

  法师本无罪,但代官大人出于对夫人之怜爱,竟不惜愤而诛之。代官大人自此坠入无间地狱,终沦为丧智狂人。

  最后,失心丧智之代官大人与其夫人……

  终遭天谴神罚——

  同为天降烈火所噬。

  【贰】

  摄津国高槻庄二阶堂村常有怪火出现,自三月持续至六七月。此火约一尺,停驻于家屋或树梢。细加检视,可见其上眼耳口鼻依稀可辨,有如人面。但若未造成灾害,人民对其多无所惧。

  昔日,曾有一名曰日光坊之山伏(注:游走于山野之间的修行者),于此地修法、助人。

  村长之妻一度卧病在床,经日光坊入其房祈祷十七日之加持,重症即告痊愈。

  其后,村长怀疑山伏与其妻私通,不仅未感谢其愈病之恩,还将之杀害。此二恨遂化为妄火,夜夜飞至其宅,终将村长折磨致死。

  故人称此日光坊之火为二恨坊之火——

  朗读完毕后,矢作剑之进抬头环视众人。

  虽然生得一张白皙瓜子脸,怎么看都像个娃儿,他的脸上却蓄着一撮活像是糊上去的胡子,看来极不协调。或许蓄这胡子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为东京警视厅一等巡查的威严,但看来还真像是恶作剧的孩童用煤炭给画上去似的。看来若少了这撮胡子,反而才能有那么点儿威严。

  笹村与次郎将指尖伸向自己的嘴边,磨蹭了几回。

  与次郎没蓄胡子,即使蓄了,也仅能生出些日晒不足的豆芽般的细毛,因此只得剃个精光。谁知一剃了胡子,身边的人似乎都开始蓄起了胡子,教与次郎甚是尴尬。大概是为了代替胡子罢,他试着将脑门上的毛发拉到鼻头下,只觉得似乎没有任何帮助。

  这么一拉,更教他觉得剑之进的胡子仿佛是糊上去的。

  简直就是蘸在脸上的异物。就在他直盯着剑之进瞧的当头,剑之进突然朝他问道:你应能理解罢?理解什么?与次郎一如此反问,仰靠在剑之进身旁的涩谷揔兵卫立刻豪迈地笑了起来。

  揔兵卫生着一脸浓密的胡子。

  而且还毛质刚硬,看来极为粗野。

  「与次郎呀,你也未免太不像话了罢?难道你以为这种活像狐狸提灯(注:或作狐狸娶亲)的故事,如今能吓得了谁么?真教人难以相信你还曾是个武士哩。若是坚称世上真有神佛也就算了,但瞧你为这等妖怪故事着迷成这副德行,未免也太愧对你这一等巡查的头衔了罢?」

  揔兵卫是个理性主义者。但从他的语气听来,脑子里的似乎也不尽然是近代的合理思考。他的道理中其实还有着浓浓的儒教味儿,证明他其实不是什么思想新颖的人物,而是打从旧幕府时代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总之,你的剑术实在是太差劲了,揔兵卫离题说道:

  「即便我上你那儿指导武艺,你也只是一脸神气地仰靠一角,轻轻松松观赏着后进挨打,从未真正下场比划比划。如此德行,哪有办法指导后进?」

  「这与故事何干?」

  「哪可能无干?瞧这种愚蠢至极的怪谈也能把你吓得一身寒颤,不正代表你这人意志不坚?还什么二恨坊火哩,你这窝囊废根本连根萝卜都砍不下手。」

  胆敢骂我窝囊废?剑之进气得倏然起身,与次郎连忙安抚道:

  「稍安勿躁呀,剑之进。还有揔兵卫,你也别老说这种话激怒人,咱们可不是为了吵架才上这儿来的。这回聚首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听听一等巡查大人的意见?总之,揔兵卫,你和我同为北林出身,应该也听说过天狗御灯(注:天狗所点的鬼火,又作老人火)的传说罢?」

  我可没亲眼瞧见过,揔兵卫说道。

  「但家父曾看见过。难不成你要说,连家父也是个傻子?」

  「噢,我可没这么说。或许有些时候真有自然起火的现象,但这家伙陈述的可是遗恨成火哩。这种吓唬娃儿的传闻哪可能是真的?」

  「不——这二恨坊的故事,我也曾听说过。剑之进,你方才读的书叫什么来着?」

  被与次郎如此一问,剑之进立刻回答是菊冈沾凉的《诸国里人谈》。

  「沾凉?不就是那博学多闻,著有《江户砂子》的俳人?」

  「想不到与次郎竟然连这都晓得。我任职于奉行所时,所内有个酷爱俳句的公事方(注:江户时代负责审判相关事务的官员),目前隐居于仲町,这本书就是他的。你也曾读过?」

  「我并没有读过——」

  与次郎读过的是另一本书。

  「这本书是何年付梓的?」

  让我瞧瞧,剑之进回道,旋即开始翻起了书来。

  「上头印着——宽保三癸亥正月。」

  「是么?我读过的那本叫做《宿直草》,记得是延宝年间付梓的,所以这本要比我读过的早了约六十年。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又读了一本《御伽物语》,虽然书名有别,内容却完全一致。里头称这种火叫仁光坊火。」

  是不同的东西罢,揔兵卫说道。

  「不,记得地点是相同的。那也是津国的故事,正是摄州。」

  而且内容大纲也是完全一致,与次郎继续说道:

  「此火起于天将降雨之夜。时大时小,四处飞窜。大小如绣球,若趋近观之,可见其状似和尚脑袋。」

  「脑袋?」

  脑袋也会自个儿烧起来?揔兵卫语带不服地说道:

  「又不是煤球。脑袋若是自个儿烧起来,岂不马上就烧成灰了?」

  「不不,书上写的是那脑袋每呼吸一回,吐出来的气就会化为火焰。上头写着曾有位祈祷法师投靠某国领主门下——地名我是不记得了,这位法师是个相貌美得教人叹为观止的美男子,教领主之妻为之倾倒不已。」

  是个破戒僧么?揔兵卫问道。

  「不,倘若他是个破戒僧,那么这件事就可说是自作自受了。不过这位法师似乎是个品行端正、严守诫律的僧侣。领主夫人对其多所妄想,对方却是毫不理睬,教夫人忿恨难当,遂向其夫做不实密告。听闻妻子遭法师调戏,领主也没确认是否真有此事,便迳行逮捕仁光坊,斩首诛之。」

  「真是不讲道理呀。」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地静观事态变化的仓田正马,这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叹道。

  或许是为了炫耀自己曾经放洋,他今天穿着一身洋装,却和他那张纯然日本人的相貌显得十分不协调。

  「这法师根本未与女人私通。领主该惩罚的,应是自己那迷恋上其他男人的妻子才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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