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之进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促老人继续说下去。剑之进想听的,其实是接下来的事儿。
「好的好的。总之,这位代官大人的确是人品高洁,为人绝无任何值得诟病之处。只不过,虽然此事无关村民生活——」
但其夫人却有个难言之隐,老人说道。
「什么样的难言之隐?」
「是的。这位夫人——这还真教人难以启齿,好事者传言,夫人其实患有淫病。」
「淫病——是个什么样的病?」
就是性好男色罢?正马说道:
「花癫——也就是淫乱症。据说患此病者,一夜不与男人共眠,便感痛苦难耐——」
这种低俗的事儿就甭再说了,揔兵卫制止道。
「不过,正马先生所言的确无误。或许这传言,反而助代官大人赢得了更多人望。」
「因此招致更多同情?」
「没错。据传此代官出身赘婿,夫人则为藩内某要职之千金。此事领民亦泰半知情,唉,当然是不至于说出口,或为此议论纷纷,但人人均理解此官或有不得忤逆其妻之苦衷——有传言指称其妻挟此威势,每夜均与下贱男人勾搭。」
「老隐士连这也打听到了?佩服佩服。」
与次郎说道。村内这类流言蜚语,通常是不向外人传述的。俗话所说的坏事传千里,也是在封闭的群落中发生的事儿。不能外传的事儿外人听不见,旅人基于礼仪也不应闻问。要探听出这种事儿理应是万般困难,但既然一般听不见的事儿都教外人给知道了,就证明这个群落已然濒临瓦解。
是老隐士告诉老夫的,一白翁回答:
「在老夫叙述了几桩故事后,老隐士便告知此事以为回报。噢,不过老隐士并不是在说这位代官大人的闲话,而是在褒奖其为人时,不经意说漏了嘴儿的。」
「而老隐士也没给听漏了?」
正马插嘴道:
「老隐士果真好凑热闹呀。」
「诚如先生所言。」
老人颤动着满脸皱纹笑道:
「总之,这下该交代的也都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提提老夫亲眼看见的天火了。」
老人恢复一脸严肃神情,环视起与次郎一行人说道:
「翌日——阵屋代官便遣使造访这位六部——亦即天行坊的小屋。」
「噢?」
一行人悉数探出了身子。
「使者表示——欲邀六部为代官夫人医病。看来天行坊的名声,如今已经传到阵屋那头去了。这——就是这桩悲剧的开始。」
老人继续述说起这则故事。
【柒】
好的。
当天小屋前也排起了长龙。
看到有武士来了,庄屋与村吏便联袂赶往小屋。没错,老夫当然也去了。
没错。
一如正马先生所言,老夫生来就爱凑热闹。唉,而村吏似乎以为武士是前来取缔的。这六部虽有寺庙撑腰,但并未获得阵屋的许可在此滞留。
对官府而言,这六部毕竟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祈祷师,属于淫祠邪教之流,其祈祷越是有效,就越是个扰乱世局的不法之徒,岂有可能轻易纵放?
因此,庄屋只得出面解释。
毕竟再怎么说,六部都是应村民要求留下来的。
六部本无罪,这下若被冠上罪名,邀其滞留的村民们可就得内疚了。若只是被判逐出藩界或许还好,要是被判了更重的罪,情况可就难以收拾了。
当然,六部甚至不乏被判死罪的可能。身为一个无宿人,若是在江户被逮着了,下场不是被送进寄场(注:人足寄场之简称,为一七九○年设于江户石川岛之游民、轻度罪犯收容所。「佐渡」则位于今新泻县佐渡岛之金山。江户时代后期曾有一千八百名游民与罪犯被引渡至此强制劳动,主要负责排放低于海平面之矿坑内的大量积水),就是被送往佐渡。
没错没错。如此一来当然是大事不妙。毕竟天行坊是村民们的恩人,这么一来,大伙儿岂不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大罪人?故此——
沿途,一行人还曾议论若是说明因怪火一事而邀其滞留的经纬,想必代官便能明理。倘若还是徒然,就只能邀寺内和尚与所有村民一同请愿了。
没错。
没错,大伙儿都料错了。
使者的确不是为这来的。
而是奉代官之命前来邀请六部祈祷医病。噢,大伙儿当然吃惊,老夫也是大感惊讶。
是的。
当老夫抵达时——奉命来访的武士正准备打道回府。是的,的确是一身正式的使者装束。
但天行坊似未立即承允。
是的。仅回答使者自己不过是个食客,并非获上头许可前来祈祷的,故应与村众议论过后再行答覆。
这说法不无道理。
使者亦未有任何异议。
噢,不不。
对村众而言,这反而是件好事儿。是的,一点儿也没错。
让代官欠众人一个人情,毋宁是件好事儿。
这攸关大伙儿的年贡。
没错,正是如此。由代官出面向母藩解释,岂不是最稳当的得策?是的,一如前述,众人虽不认为这便能教母藩打消念头,但无人比代官更了解领民状况,若是代官能呈报领民无此财力,或许可能促使母藩重新考虑。总而言之,村众便是如此盘算的。
不不。
即便向奉行所提起国诉进行抗争,结果又将如何?若是将事儿给闹大了,势必将招致相应的惩罚——即便算不上惩罚,想必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此举虽属合法,但毕竟等同违抗国命,后果绝对将是惊天动地。
因此,任谁都要认为若能央请代官出面代民陈情,当然是最为妥当。因此,众人均以为藉此卖个人情,对大伙儿或许能有所帮助。
没错。
六部深受村众信赖。一如前述,村众对其法力均是深信不疑。故此,天行坊大人拥有神通法力,早已是村众们的共识。
一点儿也没错。倘若六部医好夫人的病,便等同于代官欠众人一份人情。
噢,至此时为止,大半村众均认为夫人患的便是——
没错,便是那淫荡的心病。
庄屋先生向天行坊询问这病是否可医。若可医,无论如何都期望天行坊能将之医好。但天行坊闻言一脸纳闷。
不,并非如此。天行坊并未断言此并无药可医。教他纳闷的,是使者宣称夫人患的是热病。据说夫人病倒后毫无康复迹象,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
是的。
不论夫人患的是什么病,其实都没什么差异。
管他是热病还是淫荡的心病,这人情都卖得成。
不,倘若夫人患的是攸关生死的热病,卖成的人情甚至要来得大些。
噢,这纯粹是村众的判断。
天行坊大人则表示此事无关人情,夫人若是命在旦夕,自身当然要竭力抢救。不分武家百姓,人命都是同等重要。
噢,同时还表示——自身十分清楚夫人的性命已宛如风前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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