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马摩挲着下巴说道。
「没错。而且还看见母子俩竟均是瘦骨如柴。据说茂助见状,感觉两人仿佛是教狐狸给抓去了似的。」
这下又拿狐狸来比喻了?揔兵卫笑道:
「可真像咱们剑之进的作风呀。可惜咱们现在谈的不是狐狸,而是山男什么的。不过,这姑娘可供述了些什么?」
「供述?」
「没错,也就是关于那山男。也不知这东西是否像天狗,但这姑娘是否成了它的禁脔?」
「禁脔——也不知是否该如此形容。」
也不知是何故,阿稻起初似乎无法流畅言语,不仅话说得极少,内容还毫无要领,听得茂助完全无法理解。
仅说——曾居于山中。
并言——与山民为伴。
说的净是这种话。
不仅如此,话中还夹杂着不少从未听过的辞汇,常教人听不懂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问娃儿叫什么名,也仅直唤与太、与太。
似乎娃儿就叫这名字。
眼看丝毫理不出个头绪,茂助便向收容母女的村民们致谢,支付了充裕的礼金,便领着阿稻和与太回到野方。
接下来——
茂助试着以和缓语气——在供阿稻浸浴或食用滋养时,一点一点向阿稻询问原委。
但阿稻的记忆混乱依然。
仅记得曾外出打水。
接下来,又开始语无伦次了。一会儿说什么鳖助(注:古代贱民常以猎捕龟或鳖营生,故得此名),一会儿又说什么间师(注:为四处流浪讨生活、阅历丰富的「世间师」之简称)如何如何,一会儿又提到什么筑屋产子,教人听了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经过数日执拗询问,依然问不出一个究竟,茂助再也无计可施,只得请求阿稻至少说出娃儿的爹是何许人。
被这么一问,阿稻旋即陷入一阵错乱。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一丝不挂,硕大无朋,
——浑身覆毛,
怕死人了,怕死人了。
虽仍听不出一个所以然,但看来似乎是——有个浑身赤裸的彪形大汉,以蛮力掳走阿稻并加以凌辱,因此让她怀了这个娃儿。
问起这汉子个头有多大,阿稻便夸张地张开双臂,表示要比屋子还要巨大。同时还供述其力大无穷,就连猪或熊也能徒手扯裂。
经过半日,阿稻方才冷静下来。
「个头真有这么大?」
正马语带狐疑地说道:
「这还真是教人难以采信呀。涩谷,你觉得如何?」
「形容一个大汉身高六尺,不过是个比喻。再者,秋冬山中至为严寒,浑身赤裸绝无可能活命。大家不妨想想方才我提起的那门生所述说的故事,即便是山怪,不也想为驱寒就火取暖、穿挂兽皮?再者,若这东西是个人,应无可能徒手将猪或熊扯裂才是。」
「这东西可懂得食牛马?」
不知何故,剑之进一脸恨意地交互瞪着两名分别是土豪杰与假洋鬼子的朋友。
「有人认为食用牛肉锅(注:将牛肉与葱、豆腐等同于平底锅中烹煮的料理。又作锄烧,即寿喜烧)一类的肉食,是文明开化后的产物。但百兽屋(注:江户时代,居住于江户近郊农村的农民,常以枪枝猎捕野猪、鹿等破坏农地的野生兽类,并运往江户贩售。百兽屋指的是以此类自农民购得的兽肉,同时也可能贩售犬、猴、牛、马等肉类烹调料理的餐饮业)什么的,在府内(注:隶属于町奉行管辖的江户市内区域)打前幕府时代就有了。山区的猎户,不也频繁食用自己所捕获的兽类?」
「吃或许吃,但也不至于将之撕裂罢?」
的确有理。
与次郎认为不论怎么看,剑之进所述这袭击阿稻的汉子绝对是个怪物,不可能是个人。
这东西绝对是兽类,正马说道:
「应是什么新种的猿猴。据说南蛮就有狞猛巨大的猿猴,还能同狮子一决雌雄哩。」
「猿猴会袭击女人家?」
「谁说不会?」
「若为果腹而袭人,倒还能理解。但若是强奸,可就教人难以接受了,更何况还让这姑娘怀了一个娃儿。」
这当然不可能,正马斩钉截铁地回道:
「我指的并非这种事儿。不过是质疑这姑娘会不会是在山中遭到猿猴袭击,惊吓之余失了心智,将所有记忆都给搅和在一块儿了。」
意思是,娃儿的爹另有其人?揔兵卫问道。
「每个娃儿都注定有爹,人的爹当然还是人。」
「原来如此。想必你推测的是这么回事儿罢?这姑娘遭前所未见的巨猿袭击,虽保住了性命,却失了心智,一时间什么都给忘记了。徘徊山中时,又遭无赖施暴凌辱,便怀了这个娃儿——」
且慢且慢,剑之进打岔道:
「大家别忘了,阿稻并非在山中,而是在住家附近失踪的。若是在山中,或许遭罕见兽类袭击还说得通,但阿稻可是自农家至水井打水途中失踪的。若依你们的推测,这只巨猿不就是在其住家附近徘徊了?但可没任何乡民看见这种东西呀。」
「打水途中——难道不能稍稍绕道山中?」
「自野方至高尾山麓,凭一个女人家,走个一整天也走不到。一个小姑娘信步游走,哪走得了这么远?」
有理,正马这下也闭上了嘴。
「阿稻所言虽是虚实难辨——但总不能放任不管。茂助与众村民便研议须找出这山男什么的,并加以驱除。既然生得出娃儿,代表山男应是个人,若非兽类,总不能任由百姓放枪狙杀。若其真有施暴、掳人、监禁之嫌疑,应将其活捉并裁之以法。这就得由吾等官差来承担了。」
「只要呈报这东西是个妖物不就得了?」
与次郎说道:
「虽不知实情为何,既然其女业已归返,外孙亦安然无恙,茂助理应已无任何不满,不至于要劳师动众地央请警视厅的巡查大人出动。便告知东京警视厅之职务乃维护江户府之治安,而非驱除鬼魅魍魉,除妖之务应委由他人为之。虽知此事不易甘心隐忍,但也只能奉劝茂助大事化小,日后更加谨慎度日便可。」
闻言,剑之进神情益发气馁地回道:
「但如此一来,那娃儿……」
「娃儿怎么了?」
与太这娃儿——不就成了妖物之私生子?这位巡查大人说道。
「娃儿本无罪,总之得为他办个户籍。若日后须与人一同营生,少了个身分可就——」
没个身分,的确不妥。
如今社稷表面上虽宣称四民平等,但阶级歧视依然根深蒂固。若让这娃儿被烙上妖怪私生子的印记,他人对其必将多所顾忌。
这山男究竟是人、是兽、还是妖——?
「总之,非得有个结论不可。」
剑之进双手直朝脸颊上摩挲,将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子给搓得杂乱不堪。为何非得有个结论不可?揔兵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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