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一定很难理解吧。形态没有改变,人也没有消失。可是正因为如此,人才会编造出魂或灵这些根本不存在的谎言,冥顽不灵地深信不疑。因为若不这么做,就无从区别。」
「魂……」
「躺在这里的薰子女士的遗体当中,已经只剩下魄了。做为一个人,是不完全的。」
「啊啊……」
「你了解了吧?这具遗体腐朽、或加以火葬的话,魄也会消失。魂魄这个装置真的非常简单易懂,是合情合理的权宜解释。关于生死的权宜解释,就是像这样活生生地产生的。不管任何宗教、任何权宜说法,虽然都是虚假的,但也一定都是像这样紧贴着现实而构思、孕育出来的。那绝对不是纸上谈兵,所以要是轻视它,是会吃苦头的。」
漆黑的虎威吓着漆黑的鹤。
「杀了她的……是你吧?」
伯爵默默地咬紧下唇。
「过去四次……你也重覆着这样的事吧?」
伯爵没有动弹,仿佛尸体一般。
怎么……
怎么能有这么残酷的事?
「凶手是由良昂允……你,对吧?」
「凶手……是我。」
「昂允……昂允!」
变得残破不堪的老人使尽剩余的力气大叫。
「我、我不能接受,昂允!你、你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到这里都还好——不,一点都不好,但我可以接受。所以你无法区别死人活人,这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新娘。你不会只是坚称死掉的新娘是活的,来搅乱调查罢了吧,喂!」
伯爵没有回答。
「你说点什么啊,昂允!」老人叫道,然后交互望向我及不知不觉问坐在伯爵书桌上的榎木津。
「说、说点什么啊!关口,喂,关口先生,还有你,你不是也说要保护新娘吗!」
胤笃转向榎木津。
「我和昂允感情的确不好。不好是不好,但我并不恨他啊。我和这家伙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他是我的亲人。不,血缘怎么样都无所谓。我也不是为了保身才说这种话。我和这家伙可是认识了五十年啊。这家伙不知世事,但不是什么坏人。对吧?榎木津先生,榎木津侦探,哪有这么教人无法接受的事?拜托你,什么都好,什么都好,求求你说点什么吧……!」
「所以说,一开始就像那样好好拜托我就是了嘛。因为这样……死了一个人。」
榎木津以应该恢复了视力的淡色瞳眸瞪住胤笃,老人面无血色地回视榎木津。
「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了。这是现实。」
「可、可、可是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没错,太奇怪了!」中泽附和,「我也无法信服。胤笃先生说的没错,结果岂不是等于没有动机吗!」
中泽扭曲着一张脸,「对吧?对吧?」地逼问部下们。
「有个死亡概念异于常人的家伙,唔,中间或许会发生种种误会……可是就算是这样,对社会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啊。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好好地回答死是怎么一回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假装知道地活着。那么跟他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对吗?可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所以杀人,这……」
「要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啊。」楢木说,「不会觉得……对方死了吧。」
「不、不,等一下。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这很难说明。
「不……完全不一样吧?」苦思恶想之后,中泽说道。
「什么跟什么不一样?」槽木问。
「呃,就是,像这样动来动去会说话的人,和……喏,那边的,已经不会动的人。天上飞的鸟,和那边那些僵硬不动的鸟!或许两边对这个人来说都是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一样吧?一看就知道不一样啊。这可以区别得出来吧?可以吧?」
「当然区别得出来。」京极堂答道,「有着明确的差别。」
「那……那,把会动的东西弄成不会动——以我们的话来说就是杀害——一定有这么做的动机才对啊。不可能是什么不小心还是碰巧。人不杀是不会死的啊。」
中泽拿手巾擦拭汗水淋漓的脸。
「我……没办法适应这太脱离常轨的状况,忍不住混乱了,可是有些地方我还是明白的。由良昂允这个人就像你说的,不是个傻瓜。他非常聪明。而且就像那个老爷子说的,不是个坏人。」
我认为印象和感想也是一种预设立场,所以一直没说——中泽陈述道:
「但我也是明白的。这个人虽然难以亲近,可是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人。的确,他在特殊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有些特殊,可是他善良到完全可以弥补这些。他知书达礼,应该也不会撒谎吧。可是啊……杀人还是一种暴力行为。捂住一个人的口鼻,让对方窒息,这不是暴力行为吗?我啊,愈听就愈不觉得这个人会做出那种暴力行为。我完全没办法这么想啊……」
真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庇护起伯爵,为伯爵辩护。中泽警部应该是纠弹伯爵的急先锋,现在却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
楢木说了:
「会不会是那一瞬间……伯爵陷人不省人事的状态?」
「什么意思?」中泽问。
「如果有人因为某些原因陷入心神丧失状态,在那种状态下杀了人,一般人的话,清醒后就会理解状况吧?眼前有尸体,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是凶手。可是这种情况……」
「即使清醒过来,也没有犯罪的自觉吗……?」
「没有尸体这个概念的话,杀人行为根本不成立吧。
「不是的。」京极堂说,「伯爵的意识应该都是清醒的。」
「这、这样吗?那例如说,就算不是心神丧失,会不会是在那一瞬间人格改变——像是多重人格症那类的病呢?呃,就是因为某些契机,像杀人狂一般的人格突然出现……」
「也不是那样。」京极堂当下否定,「由于解离性人格疾患而犯罪的例子,实际上非常特殊。在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而且轻率地这样想,等于是在歧视为那种病而苦的人。」
「说……的也是。我这样说太随便了。」楢木撤回前言,「那是怎么样?这个人被下了催眠术之类的吗?还是被谁所操纵?」
「一切都是伯爵依自己的意志,在自己的责任下行动。对吧?」
「没错。」伯爵答道。
「我……我不懂。」
中泽抱住了头。
「我不懂。不管怎么想都无法信服。」
「我们无法信服的事,这并不是最后一个……对吧?中禅寺?还有更难过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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