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造访这栋洋馆……
还是出于我的意志。
就算我没有自觉,这依然是我的意志。即使没有浮上意识表层,由良伯爵也确实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因为我也听闻了那令人忌讳的风声。
我一定是为了破坏我的均衡,而故意来到这里的。
我——不,位在我中心的忧郁,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想要逃离现状。
在不安的漩涡中追求安定,在安定中希求不安。就快要恢复安宁的我,是不是开始想要破坏那暂时的日常了?
我……在寻求不安的状况。
我害怕不安消失吗?
不合身体的椅子,
不匹配的家具,
陌生的景色,
没有灵魂的鸟,鸟的眼睛。
被诅咒的伯爵家,遭杀害的新娘。
奇妙的、不祥的、不可解的——洋馆主人。
这些要素,岂不是足以破坏被惰性及昏昧所包围的无趣日常吗?正因为察觉了这一点,我才会来到这里。
才会坐在这里。
我扫视房间。我似乎脱离忧郁状态了,却也没有安定下来。一般来说,宁静是由下降所带来的,而下降是伴随着倦怠与愚钝的。可是我获得了异于过往的、一种自暴自弃式的昂扬感受。
我环顾四周。
「笨蛋……」
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
我转回头,只见榎木津在床上爬了起来,盘腿而坐。当然,他还穿着我熟悉的鞋子,甚至还戴着墨镜——他竟然戴着墨镜睡觉?
榎木津又说了一次,「笨蛋。」
谁才是笨蛋?
「榎兄,你……」
「我说啊,小关。」
小关指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榎木津老是省略人名。重点是我还在说话,他竟然毫不理会地打岔。我觉得我不该沉默下来,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一句震耳欲聋的「你实在是太笨啦!」给压了过去,终究落败了。
「什么笨……」
「当然是在说你啦!」
榎木津双手左右伸展,打了个大哈欠。
「啊啊好困,困困。」他像个幼儿般咕哝了几句,把脸转向我这里。
「一起床就看到猴子,而且是只危险的猴子。猴子乖乖地从树上摔下来就是了!猴子强喝冰水,可是伤痛之本,你没听过这有名的格言吗!(※原本的俗谚是「老年人强喝冰水」,意思是老年人不服老,逞强做些危险的事。)」
「我才没听过。」
怎么可能听过?那根本是胡言乱语。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榎木津以更瞧不起人的口吻说,「听好了,我只再忠告一次,你根本误会了。如果看到你的脸,就可以一目了然,不巧的是我现在看不见,可是还是零目了然。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榎木津说的话大抵都莫名其妙。
「哼!」榎木津神气兮兮地,「难得我亲切地忠告你,你这猴子也太忘恩负义了。等你吃到苦头,我也不管你了。不,要是你吃到苦头,我就要让你吃上更多,给我记好啦。」
「不要一直猴子猴子地叫个没完好吗?」
我也不是不承认我的外表似乎酷似猴子,我但是像榎木津这样连声叫个不停,就算是我也会受不了。
「话说回来,榎兄。」我该提点他,「接下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给我装傻。
「还有什么怎么办……?被委托的可是榎兄耶?我是听说榎兄的眼睛不方便,才像这样特地……」
不是的,
我并不是来拯救榎木津脱困的。
我……
——是为了让自己崩坏……
「特地怎样?」榎木津说。
「特地来当榎兄的拐杖……」
「我不要老人拐杖啦,西洋手杖比较帅气。嗳,随便啦。可是我不认为猴子可以拿来代替拐杖。你一点儿用都没有。」
「没用的是榎兄你吧?在这种地方呼呼大睡……」
「床本来就是睡觉的地方啊。」榎木津说。
「要睡回东京再睡。这样子人家会以为你答应了委托,办不到就老实承认办不到,要回家就早早回家……」
我……会回去吗?
就这样,
回去。
「谁要回去?你吗?」
「什么?」
他不打算回去吗?
「可是榎兄,你的眼睛……」
「不就是眼睛看不见而已吗?」
榎木津说道,「呼呼呼」地笑了。
「完全看不见,就像晚上呢。」
「所以说……」
他不打算回绝委托吗?
「可、可是榎兄,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睡觉又有什么不对了?我虽然睡着,实际上也抵达委托人的住处了,不是吗?说起来,只要闭上眼睛,人就会想睡啊。一般人不都是这样吗?投有多少人是先睡着了再闭上眼睛的吧?是闭上眼睛,就自动想睡啊。是全自动的!」榎木津再次神气地说。
「有必要闭上眼睛吗?既然视力没了,睁着也一样看不见吧?」
「你真是蠢哪。要是睁着眼皮……岂不是就看见了吗?」榎木津说。
「看见?」
原来他看得见吗?
榎木津的视力只是减弱,并不是完全失去吗?
「就算闭着也一样看得见。」榎木津不高兴地说。
「闭着也一样?」
看得见……吗?
对了,
是只看得见记忆吗?
重叠的影像中,只有现实的一边不见了吧。是播映一般应该看得见的现实风景的放映机故障了吗?
所以,
榎木津才会仰头朝天吗?
要是把视线对着什么东西……
就会看见什么吗?
「你看得见吗?」我问。
「看不见啦。」榎木津回答,「看不见会跌倒,跌倒会痛。笨蛋王八蛋的益蛋就是这么想,才会叫你吧。可是既然要叫,干嘛不叫只狗来呢?我可没听过有什么导盲猿。所以才说你没用啊。」
你这只猴子——榎木津骂道。
看样子他丝毫没有正经说话的意思。
「那……榎兄打算要答应侦探工作吗?」
「不是要答应,是已经答应了,所以才会跑来这里,不是吗?池~之平~」
榎木津摇头晃脑地说。
池之平……是这一带的地名。
「可是……那……」
就表示这下子……会暂时被困在这里了?
被困在这栋……
没有灵魂的鸟馆中。
「那我们要这样住下来吗?」
「住下来?没那回事。我是来解决的啊。」
榎木津说道,纵身一跃,跳下床来。然后他转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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