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意义。
我总是把警察手帐收在书桌抽屉里。那是借贷品,绝对不能搞丢。我习惯打理好外表后,再带着警察手帐出门。
——已经没有手帐了。
「你适可而止一点。」我觉得妻子正这么说,转过头去望向佛坛。
门关着。她一向什么都不说。
我把手巾和扇子塞进口袋,拿起外套,锁好门窗。
关上遮雨板,里头变得一片漆黑。
室温还是一样,她应该不喜欢闷热。
至少帮她开个门吧。我站在佛坛前,结果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我任由门关上地前往玄关。人都死了才体贴,又有何用?
上锁。
心想,
——我在干什么啊?
我要去哪里?去了又要做什么?或许昨晚我有什么想法,但我现在想不起来,也毫无头绪。真是太滑稽了,或许我真的老糊涂了。
——不,
或许不必想得太深。
反正我现在也只是镇日虚度光阴,无所事事。或许我只是打算去见见奇特的熟人,消磨时间罢了。
走出巷子以后回头一看,自己的家显得异样地小,不过也大得足够让我关在里面了。
我犹豫着该去上野还是到浅草桥,结果从浅草桥坐上总武本线。换车虽然麻烦,但电车很空。我在中野站下了车。
杀风景的城镇。
我记得以前曾经来中野调查过几次,却完全不熟悉。
总之阳光强得要命。
我没戴帽子来,后悔莫及。
现役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老是忘记帽子。离开家门时戴在头上,回家时却空空如也。
每次弄丢帽子,老婆就会买新的来。有时候帽子会被送还回来;所以我说反正又会弄丢,不必买新的了,但妻子还是会买来。
搬家的时候,衣柜里找出了六个帽盒和四顶帽子。
换句话说,我至少欠妻子六句谢谢。
我走了二十分钟左右。
我已经习惯只靠地址找地方,并不会觉得不安。不过没办法连近路都知道,或许我绕了点远路。
一注意到,我才发现这里的道路往下延伸,两旁的房子却往上排列。真是奇妙的坡道——我一边心想,一边下坡,转了几个弯,道路再次上升。
这里真不能说是个交通便捷的地方。
我上上下下走了一会儿,不久后来到一道窄坡的入口,两旁被环绕墓地的土墙包夹。
住址应该在这道坡上面。换句话说,这道坡……
——就是眩晕坡吗?
坡道被毒辣的阳光晒得干涸。
看起来就像一条白色的光带。
我踏上坡道。
左右的油土墙里树木繁茂。
看它的枝极还有透过叶间洒下的光片,似乎可以听到如雨的蝉声,却不可思议地寂静无比。只听得见枝叶沙沙摇摆的声音,偶尔掺杂一些鸟啼。
我觉得面向阳光十分难受,不由得垂下头去,只看着干涸的地面前进。
老旧的民家屋檐下,麻雀正啄食着什么。
看到这个情景,我知道已经上了坡道顶端,总算抬起头来。
民家的另一头是竹林。
有个蔷麦面店的看板。此时我想起自己一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一想起来,便突然感到饥肠辘辘,我一迳走向那家荞麦面店,吃了一碗清汤荞麦面。
我还真是悠哉。
荞麦面店隔壁就是目的地京极堂。
高挂在入口上的扁额以独特的笔致写着京极堂三个字。
错不了。
但是看不出店是开着还是关着。门帘是拉开的,但没有人影,也没有人的气息。
我透过玻璃门望进去,理所当然,视野被塞满了书架的书本给填满了。我年轻时候也常读小说之类的东西,但是开始老花眼以后,就完全不看书了。遗忘许久的墨水香味掠过脑中。
不过并不是实际的嗅觉有了反应。
我彷佛被想像中的气味引诱,伸手抓住门,但最后还是没有打开。因为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挂在屋檐下的木牌。
木牌写着休息中。
也就是打烊的意思吧。
以休息来说,也太不小心了。门看起来也没锁。用不着打开,我一看就知道了。
依我观察,门的内侧附有插式门锁。如果两边的门框没有完全对准,就没办法锁门,玻璃门的门框微妙地错开了。
我再次望进里面。
柜台后面的纸门也开着,看得到里面。
我把脸凑近玻璃,里面疑似走廊的地方出现人影。
人影似乎注意到我,屈起身子。他在看我。影子弯腰驼背地朝这里走近两三步。
对方把手伸到前面摆动着,正用手巾擦手吧。可能是刚从洗手间出来,影子一边擦手,一边伸着头来到柜台。
个子很高。
好像不是中禅寺。
脸露出来了。相当年轻。青年留着浏海齐剪、后脑发际理短的少爷发型,眉毛相当浓,一张娃娃脸。
只看脸的话,就像个小伙计。
小伙计好像看到我,张大了嘴巴,直起身子回头,朝着里面说了些什么。
我竖起耳朵。
京极堂先生,有客人——他说着类似这样的话。
——他在啊。
他在。我有些死了心,然后有点松了一口气。
真是好笑,我明明只是来消磨时间的。就算白跑一趟,时间也一样可以消磨掉,而且就算见了面,我并没有特别的要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久后,年轻人背后出现另一道影子。
是和服。即使隔着玻璃门,也可以看出那张表情非常不高兴,凶恶得彷佛三千世界灭绝了似的。
我朝玻璃门伸手。
果然没上锁。
门很重,但很好拉,毫无抵抗地打开了。同时出现在一脸讶异地杵在原处的青年背后的凶恶男子——中禅寺秋彦——出声了。
「这……不是伊庭刑警吗?」
我……虽然开了门,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我究竟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好?
这如果是现役时代,只要亮个警察手帐,说声「借点时间」就行了。就算不这么做,也没必要特别卖弄殷勤,不管对谁,都只要以同样的态度说声「现在方便吗?」就好了。
我无可奈何,说了声「午安」。
真难为情。
中禅寺既不吃惊,也没有收起那张臭脸,但以非常柔和的口吻说:
「两年不见了呢。」
光从他的口气,就可以感觉出他没有恶意或敌意,真是了不起。
「是吗?不过我已经不是刑警了。只是个没用的糟老头。后来我很快就退休了。」
「哦,我听说了。」中禅寺微微地笑了。
和之前见到的时候不同,他穿着亮草色的和服单衣。脸色虽然称不上健康,但意外地看起来不错。我印象中的他脸色更要苍白、更病慷慨许多,不过他的肤色算是比较黑的。只有表情符合记忆,一脸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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