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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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伤脑筋呢。然后奥右笔这么回答了:我也不晓得那是谁,好像是《论语》这本书里提到的人。……就是这样啊。」

  「唔唔。」柴呻吟起来,「那么,中禅寺先生的立场是,认为罗山没有功绩罗?」

  「相反。」中禅寺说,「我只是认为,世间传颂的罗山功绩不过是幻想。该注意的是别的地方。」

  「哦?是哪里?」

  「台面下的部分。」

  「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功绩吗?」

  「不是什么不为人知,只是大家都遗漏罢了。你也研究江户的话,最好留意一下,谈论江户时,现代人怎么样都会以近代的角度去诠释它。如果以这样的观点去看,例如我们称为传统的事物真的是古来的传统吗?——连这类理所当然的疑问都不会产生了。传统这个概念是近代才建立的。罗山也一样,如果透过明治以后的国家框架去审视他,是会扭曲的。」

  「会扭曲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像罗山,就是把他评为让朱子学变成官学的人物,他才会显得凡庸。有时候他甚至会被贬为俗儒、被当成坏人。」

  「俗儒……嗯,罗山不怎么受欢迎嘛。」

  「是啊,成不了说书故事的主角。」中禅寺说,「若是依附权势立身,就会遭到后世不当地评价。荣西禅师(※荣西(一一四一~一二一五),鎌仓时代的禅僧,临济宗之祖。入宋修习临济禅归国后,获得幕府皈依,势力大盛。)如此,柳生(※战国时代的土豪柳生宗严创立柳生新阴流剑术,后来侍奉德川将军家。其孙柳生三严(柳生十兵卫)为著名剑豪,有许多作品以他做为题材。)亦然,像十兵卫三严就比较受欢迎对吧?」

  「批评罗山是俗儒的,是中江藤树(※中江藤树(一六〇八~一六四八),江户时期的儒学者,为日本阳明学派之祖。)吧?藤树他非难罗山言行不一嘛。」

  「这个非难颇为与众不同。」

  「有名的儒学者会言行不一吗?」

  我插口道,柴嘟起嘴唇,否定地「唔唔」了两声。

  「罗山的立场是排佛——排斥佛教,但侍奉家康的时候,因为家康命令,他便做了僧侣打扮。藤树说,就算是为了仕宦而便宜行事,但和尚的敌人做出和尚打扮,像什么话……」

  「不只是这样。罗山还有一个僧号叫道春,而且最后还成了民部卿法印。」

  「是的。嗳,罗山就是成了法印,才会遭到责难。他是圣而从俗啊。啊,法印是地位最高的和尚称号。」

  我说「这还真复杂。」柴应道,「的确很复杂。」

  「可是,这也是为了让朝廷接纳他深信是正道的朱子学而做出的权宜之计——现代人是这么解释的吧?」

  「这个嘛……」中禅寺暧昧地应话,「嗯,说是权宜之计,也算是种权宜之计吧。但林罗山这个人就算不是个天才,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秀才,同时他勤学不辍,又是个策士。我并不讨厌他。据说他拜入惺窝门下时,提出的读书目录上记载了多达四百四十册的书籍,自成一家以后,一年也研读多达七百册的书。说起来,他就是因为明历年间(※明历为江户时代的元号,自一六五五年至一六五七年。明历大火发生于明历三年一月一八日至二〇日。)的大火,让藏书连同仓库一起烧光了,才会悲愤而死,不是吗?」

  这总让我感同身受哪——中禅寺笑道。

  「可是确实就像小柴说的,他的思想方面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和荻生徂徕或山鹿素行相比,他平凡多了。」

  「他缺少独特性。」柴说。

  「没错。如果要评价,应该要对他把儒学推广到一般民众这一点给予更大的评价。为《四书》、《五经》注下训点(※为了以日文阅读汉文,而在原文加上的文字和符号。)的是罗山,将过去由禅僧、和尚及公家所独占的特权知识——儒学——开放给大众的,也是罗山。」

  「就是说啊。唔,他并没有从本家的朱子学逸脱太多。不过,他费尽心血与阳明学做出区别,排斥王阳明、陆象山的学风,并彻底抨击佛教,只热心于夸示朱子学的正统。」

  「攻击对立的一方,好突显自己相信的正统吗?」我问。

  「就是这样吧。」柴答道,「因为太过于贯彻朱子学原理主义,他连师父惺窝都批判下去了。与其说他是思想家,更接近启蒙家。」

  「他批判自己的师父啊?」

  「他的师父惺窝的学风很大方,非常宽容唷,伊庭先生。罗山就是劝告师父,叫他必须更严格一点。唔,感觉上他只有这种地方惹人注意。」

  柴向中禅寺征求同意。

  「也是吧。」主人再次暧昧地应声,「他的著作也以平易的启蒙书居多。不管是《春监抄》还是《儒门思问录》,都是以和文撰写的教育书籍。罗山并没有发表什么艰涩锋利的罗山学式的作品,所以才会留下小柴说的那种印象吧……不过我认为他这个人绝对不只有这样。他对于古书的蒐集整理、对书志学方面的探究心超乎常人。罗山这个人十分注重网罗,也重实证,而且又是个热心的研究家。他不是曾经与黑衣宰相金地院崇传(※以心崇传(一五六九~一六三三),为江户初期的临济僧,侍奉德川家康,负责外交及寺社行政。权力之大,被称为黑衣宰相,但家康死后随即失势。)一起抄写《群书治要》吗?」

  「你是说,他著作的数目也非常多?」

  「因为他很长寿。」

  中禅寺说得很直接。

  「罗山八岁就会背诵《太平记》(※成立于十四世纪后半的军记物语,描写日本南北朝时代的动乱。),十二岁通国字,能阅览汉籍,十三岁入建仁寺修习禅学。至于公开讲授《论语集注》,是他二十一岁的时候,相当早熟。他二十二岁认识惺窝,后来也向今出川晴季(※今出川睛季(一五三九~一六一七),即菊亭睛季,为安土桃山后期及江户前期的公卿。)学习有职故实,并研究神道,非常热心向学。他二十三岁拜谒家康,后来一直到七十四岁过世为止,孜孜不倦地活动,出版著作会那么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连担任重要职位以后,也编撰了《宽永诸家系图传》、《本朝编年录》等等。」

  「就是这里。」柴说。

  「你说的这里是哪里?」中禅寺问。

  「也就是说,学习儒学的人姑且不论,一般人听到林罗山,会想到的不是《本朝神社考》或《神道传授》这些著作吗?」

  「还有日本三大温泉吗?(※日本三大著名温泉是由林罗山所选定,即有马、草津、下吕三大温泉。)」中禅寺说。

  「你说下吕温泉吗?」柴笑了。

  「喂喂喂,儒学者连这种东西都要决定吗?」

  「嗯,林家的儒者要说的话,似乎是很喜欢决定一些有的没的……问题就在这里。罗山的功绩,是不是因为他儒者的立场,还有朝廷御用学者这个头衔,而被忽视了呢?像我,直到开始研究这些以前,一听到林罗山,想到的都只有《怪谈全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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