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他见面,与他对话。
然后……伫立在洋馆前的关口巽完全符合我的预想——不,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是个饶富兴味的人物。
我不愿意就这样放他回去。
「我无论如何都想邀请他和礼二郎参加我的婚礼。」
我这么说,山形立刻应道:
「就算老爷这么说……」
「不服吗?」
「没有的事。」山形惶恐地说,「小的绝对不敢有一丝违逆老爷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
「不……我想老爷也明白,这次请来榎木津先生,并不是为了招待他参加婚礼。就如同前些日子老爷也同意的,这次的委托是出于一族的意志,榎木津先生是……」
「我知道。」
是以侦探的身分……
没错。
应该坐在轿车里的人——将关口巽带到我身边的人——令人惊奇的,是一个私家侦探。
侦探——榎木津礼二郎。
就像山形说的,主张应该雇用侦探的是那些亲戚,但选择榎木津礼二郎,则是我的决定。
——侦探。
这也是深深地刺激我好奇心的人种。
亲戚们那见识浅薄、毫无价值的废话总是让我胸中作呕,唯独雇用侦探这个提案,却是魅力十足。
所以我会答应那些令人唾弃的亲戚的提议,决不是因为我期待侦探的能力。完全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侦探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我心目中所描绘的侦探,和他们想要雇用的侦探,似乎完全不同。我不谙外界的规矩——这一般似乎称为世事——只能从书籍得到的资讯了解侦探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亲戚们所要求的侦探,与我认识的侦探之间似乎有着极大的差距。
大部分记述侦探事迹的文献似乎都被外界认为是通俗娱乐的工具,是下贱的读物,受到歧视与轻蔑。
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这些作品——社会似乎将它归类为侦探小说——与除此之外的书籍有什么差异。的确,侦探小说有某种奇妙的倾向,但是这种倾向,也散见于其他种类的书籍,并不是只有侦探小说才是如此。这是我的见解。
总而言之,众亲烕的说法是,我所知道的侦探这种生物只是幻想的产物,只存在于书本当中;而他们主张的,所谓我需要的侦探,不管怎么放宽标准去看,都是与管家无甚差别的、极为无趣的一种人——当然是对我亘舌。
但是我怎么样都无法信服,
所以我四处调查。最后找到的不是别人,就是榎木津礼二郎。
不是别人——我之所以这么形容,是有理由的。侦探榎木津礼二郎出身旧华族(※明治年间,依华族令规定,授与公卿、诸侯及有功于国家者各种爵位,列为华族,为世袭制,地位在皇族之下,士族之上。于一九四七年废止。),榎木津家与我们一族有着不浅的交情。特别是礼二郎的父亲,他与已逝的上代当家——我的父亲,过从甚密。
可能是因为这些因缘,对于邀请榎木津礼二郎前来进行侦探工作一事,一族中未有人反对。
不过,
在我所调查到的范围内,榎木津礼二郎这个人与我认识的侦探形象——他人说是虚构的那种形象——极为相近。换言之,这代表榎木津礼二郎与众亲戚所期望的侦探并不相同。
「我知道。」我重复说。
山形在秃光的额头上挤出皱纹。
「呃,所以说,这次是委托榎木津先生前来进行侦探工作,所以……呃……」
「说到这件事,你还是认为……往昔的凶事会再次发生吗?」
凶事——恶魔的行径。
从我身边夺走一切的恶鬼行止,将新娘化为无物的魔物邪行。
但是,
这一次……
「是的。」山形的表情暗了下去,「那般骇人的凶行会再次发生的可能性,小的连想都不愿意去想,所以老爷的亲戚们也才会期望做好万全的防范。小的这等低贱之人实在不敢僭越直言,不过请老爷千万体谅他们的忧虑。」
「这我也非常了解。」
的确,
这次我一定要守护到底。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背后,想起被我的家人——被众多鸟儿以及中意的家私所围绕的,我清纯的新娘。
——岂能让她被夺走?
我强烈地这么想。过去四次,多达四次,成为我的配偶的女性,全都被我身边不知何人的恶魔之手给夺走了。
但是,
「我深信只要礼二郎在这里……这次绝对不会再发生任何事。」
「可是榎木津先生他……」
「那么我问你,礼二郎生了病,再也不是侦探了吗……?」
如果他不是侦探了,
那也无可奈何了。
「不是这样的。」山形答道,「根据关口先生的话,榎木津先生本人……呃,怎么说……这实在难以启齿,呃,因为关口先生的话十分不得要领,或者说……」
「我听不懂你的说明。」
「所以现在,呃……」
「即使目盲,礼二郎还是侦探吧?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如果椅子变成了木材,那么用途也会改变;但是即使受了一点损伤,只要它仍旧做为椅子活着,那就没有问题吧。
山形难得地皱起眉头。
「可、可是他是侦探啊。」
「他就是侦探啊。」
「是……」
「礼二郎仍然是以侦探的身分活着吧?」
「这……」
山形的双眼变得空洞,嘴唇抿成一条线。
山形经常露出这种表情,我看不出其中的意义。真令人无法理解,这个管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会露出这种表情来了?他已经服侍了我五十年以上,我却无法全面信赖这个人,一定是因为他的这种表情之故。
「但是关于这次的事,呃,恕小的冒昧直言,该怎么说……唔,榎木津先生是否能够派上用场……」
「管家怎么可能了解侦探?」
就像厨房抹布不可能懂椅子的心情,也不可能了解椅子的好坏。能够正当评价椅子的,只有坐在上面的人。
「不必担心。」
我如此宣告。
厨房抹布只要擦拭餐桌的灰尘污垢就行了。只要还可以擦拭餐桌的灰尘,厨房抹布就能够做为厨房抹布活着。如果不行,就只能变成普通抹布了。
厨房抹布和一般抹布只是用途不同,并没有上下贵贱之分。直到它做为一块布死亡为止,价值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异。
但是人的话,有时候尽管是一条厨房抹布,却不愿意变成一般抹布,甚至妄想变成椅子、餐具等别的东西。
这也是当然的,厨房抹布并没有自己是一条厨房抹布的自觉,不过惟独人类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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