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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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伯爵读得懂变体假名(※变体假名是现今日本政府规定并通用的假名字体以外的假名文字。)和外文?」

  「伯爵似乎会说德文和法文,以前好像请过德国人和法国人的家庭教师。至于和书……我不太清楚,但伯爵似乎精通汉文。」

  由良家是儒学者家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上面有很多我也读得懂的书,也收藏了相当多昭和以后出版的书……」

  薰子移动了。

  书斋的空气动了。

  薰子再次仰望上方,然后就这样把身体转向我。我也望向上方。

  天花版上有个巨大的天窗。

  「听说这里下了一些功夫,尽量不让阳光直接照射到书本。天花板那么高,也没办法吊电灯下来,所以太阳西下以后,照明就只剩下墙上的煤油灯和桌上的台灯而已。晚上……有点恐怖。」

  或许真的很恐怖。

  整然陈列的万卷书籍……

  如果它们溶入黑暗当中,也只是一团妄念的漩涡。

  薰子笔直地往下看,从正面看着我。我畏缩起来,想要避开视线,把脸转向背后。于是……

  恶魔就在那里。

  「那……那是……」

  它就在主人的书桌后面。

  那不管怎么看都是西洋的恶魔。薰子越过我,看着那个恶魔。

  「那是什么?」

  「那是……特别的鹤。」

  「鹤?那是鹤吗?」

  它非常大。

  而且……

  浑身漆黑。

  我凝目细看,然后稍微走近。

  我不敢靠到它旁边,是因为感觉不祥吗?

  那是一只大型的鸟,全身布满了比黑暗更要漆黑光亮的羽毛。

  那当然是标本吧。

  外形……的确是鹤。

  但是,

  「有漆黑的鹤吗?那是哪一国的……」

  「不知道,我不晓得。」薰子说。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只有那只鸟……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不认得那种鸟,上面也没有名字、分类或任何说明。好像也没有留下记录,我试着调查,也没有结果。或许那是没有被正式报告的新品种。」

  「新品种?」

  就算是那样……也太黑了。

  黑得有如乌鸦,那只鹤漆黑得彷佛要将周围的光明吸收殆尽。

  黑色的鹤比其他任何一只鹤都要巨大,威风凛凛地伸展双翼。

  相当异常。

  而且……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东西如此异常,我却直到刚才都没有发觉。通常一进房间,应该会第一个注意到那个东西才对。

  是因为我心中存有固定观念,认为鹤是白的,就算不是白的,也不会是全黑的吗?

  或许是色彩对比的问题。在褐色的背景衬托下,其他白色的鹤看起来的确比较突出,黑色则会沉进去。所以……才看不清楚也说不定。

  ——不。

  不是看不清楚,也不是看不见。

  而是我根本什么都没看。

  在暗淡的书背丛林中,我只注视着薰子纯白的上衣。那种白,比其他任何颜色都要显眼。

  白色的薰子朝着黑色的鹤前进。

  我也被吸引似地走了过去。

  就算近看,那只鸟也十分异常。

  不只是翅膀。连羽毛、皮肤、脚和爪子,

  甚至嘴喙都黑得发亮。不晓得是不是倒映出全身的黑,那双玻璃珠的眼眸也是一片深邃的黑,彷佛真的会把人给吸进去似的。

  「骨骼等部分,和鹤几乎一模一样。」薰子自言自语地说,「翅膀的形状也是……覆羽和飞羽的形状、跗跖和尾巴还有脖子……只看外形,和鹤几乎没有两样。可是,颜色不同。」

  「鹤……是白的呢。」

  「不。日本画的鹤是白的,但白色的鹤只有丹顶鹤而已,不过丹顶鹤的翅膀尖端还是黑的。白鹤也不白,像那边的白枕鹤还有白头鹤,身体也是黑的。」

  的确如此。

  仔细一看,每一只鹤都不是白的。

  只是我看起来像白的,这是出于……一厢情愿的认定吗?

  「把每一只鹤都当成是灰褐色配上白色或黑色花纹比较好,而且每一只鹤的脖子都是白的。最黑的鹤叫做黑鹤……不过只要比较一下,就一目了然,虽然叫黑鹤,颜色也只比其他的鹤浓上一些,是白灰色的,不像这只鹤这么漆黑。最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冠。」

  薰子伸手指去。

  「冠?」

  「头顶有装饰羽毛的鹤形目的鸟类——例如那边的冠鹤就是——那种鸟说黑也算是黑,但身上有鲜艳的白色花纹,对吧?而且它头上的羽毛……」

  叫冠鹤的鹤,头顶上有着纯白色的羽毛,就像一团蒲公英的绵絮般。

  另一方面……

  「可是,这只漆黑的鹤……」

  薰子稍微绕过去指不。

  我跟着薰子靠过去仰望。

  从头顶部位到脖子,生长着同样漆黑、如头发般的东西。那与其说是羽毛,更像马的鬃毛。

  「那里……长着长毛般东西的部位,我觉得只有那里表皮的颜色不黑。我看起来像是褐色的……」

  薰子倾斜着身体指着它说。

  我来到她旁边,略略把脸凑近。

  「喏,表皮的颜色不一样,羽毛的颜色却还是黑的。没有鹤……有那种装饰。」

  薰子伸长脖子。

  她的手碰到我的肩膀。

  「只有颜色的话,或许是突变种或是突变体……」

  奇妙,不祥,不可解。

  「这很特别。」薰子说,「我觉得这只鸟对由良博士而言也是特别的。我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弄到的……不过大概没办法分类或定位吧。没有放名牌的,只有这只鸟而已,而且台座也……」

  确实和其他的鹤不同。

  台座是东洋风,意匠精巧,有如须弥坛一般。

  「我觉得把它放在这个地方,就是对它另眼相看的最佳证据。听说这个位置——这个黑檀书桌的位置,是这栋洋馆的主人——由良家当家的座位……」

  黑色的鹤就站在书桌正后方。

  ——伯爵,

  现在是伯爵的位置了吗?

  我仰望黑色的鹤,然后望向同样仰望着它的薰子侧脸。

  「感觉……就像鸟之王呢。」

  薰子这么说。

  「想像这种巨大漆黑的鹤在天空中编队翱翔,或是跳起鹤舞的模样,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这个东西……

  过去是活的吗?过去会动吗?

  实在难以置信。不只是这只鸟,我已经开始难以真实地想像鸟在飞翔的模样了。或许是我的身体感觉逐渐适应这栋洋馆的格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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