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京都女人?”
“只听说操的是京都口音,亦听闻其态度优雅、举止大方——总之想必是个尤物罢。不过情况正如同他自己所担心的——他在这关系上果然还是喻越了分寸。亨右卫门先生在这场迟暮之恋中,似乎完全让这女人给迷得无法自拔,到头来终究还是决定将她给娶进门当后妻。”
噢,又市又应了一声,并盘立起一条腿。
“听起来他可是打算认真了。”
“应该是认真的罢,不过事情可没那么顺利。从儿子、掌柜、到所有伙计,大家全都反对这门婚事。”
“她不是个好女人?”
“不,据说也并不是什么坏女人。”
那么,还是为了担心引发财产继承的纠纷罢——又市问道。
“亦非为了这个。”
“不是么?”
“并不是。其子名曰荣吉,据说个性淡泊名利,完全不适合行商,而且还是个独子。甚至曾就继承家业一事表示,父亲若为续弦再娶又生了孩子,自己愿意自家业经营抽身。其子目前仍为单身,但甚至曾言哪天自己成家了,将把家业分给掌柜及伙计——可见其精神至为可嘉,分此反对的理由应非恋栈家产。毕竟其父原本不近女色,大概是单纯质疑父亲如此仓促决定,是否有失妥当。换成小弟,应该也会有此担忧罢。”
“噢。”
又市以敏捷的动作解下了头巾。
“不过先生,这种事其实也无须如此担忧。毕竟有人糊里糊涂地进了门,便与素昧平生的对象结缟三十载,亦有人只凭一见钟情,就当了五十年夫妻呀!”
话是如此没错——百介回答道。
只觉得男女之情这种事还真是难解。
“虽然或许尚有其他缘由,但正如又市先生所言,周遭反对的理由的确有失公允。据传女方态度从顺,对此事不表任何意见——当然,她也没立场说什么就是了。但亨右卫门先生丝毫不愿让步,到头来还是强硬地为自己定了这门婚事。这下旁人可就无计可施了。毕竟是父亲、老板的决定,大家自然是不敢不从。虽然对商家或许将造成问题,但这下只得抛开先前的纷纷扰扰,暂时放下家业继承的争议,先将这场婚事给办妥。”
只是——话及至此,百介装腔作势地卖了个关子。又市笑着说道:
“看来事情就是没那么顺利?”
“正是如此。礼也行了,门也进了,到了大家准备举行婚宴大肆庆祝的当天——新娘子却突然消失无踪。”
“消失无踪?”
“是的,人就这么像一缕烟似的活生生地消失了。这下金城屋可起了一阵天翻地覆的大骚动,所有伙计倾巢而出地出外找人,同时还报上衙门,祭出大笔赏金寻人,但到头来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原来如此——又市叹声说道,放下跪起的腿恢复原本的盘腿坐姿。“过度思念失去踪影的新婚宝眷,让这巨贾完全变了个人?这思念之情——让他日渐消瘦?”
“正是如此。头一年还拚命找人,到了翌年则是终日以泪洗面,人也就愈来愈衰弱了。儿子和伙计全都无计可施,原本以为他再怎么难过,迟早也将忘却此相思之苦,只要回头投身商务,内心伤痛便不难平复,因此暂时观望了一阵子。只是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每况愈下。”
又市眯起眼睛,以眼角余光朝堆在一旁的被褥瞄了一眼。
“听来十分不妙。”
“的确不妙,据说有阵子甚至连口饭都咽不下。”
“那么——”
这御行敏捷地望向百介。
百介慌忙避开他的视线。
“要小的找的人,就是这新娘子?”
“是的。”
“还要找她做什么?”
这女人都已经抛弃他了不是?又市诧异地问道。
“不论是为了什么缘由,这女人毕竟已让金城屋的声誉蒙尘、也让老板蒙羞,为何还须再见上这一面?该不会以为过了十年,和她就有机会再续前缘了罢?”
“这——”
百介哪可能懂得这种微妙的男女之情。但虽然不懂,至少也认为这女人根本不可能回头。
更甭提再续前缘了。
婚都逃了,必定有个逃婚的理由,加上又是到了婚宴当天才逃的,想必是有了相当程度的觉悟。无论为的是什么理由,当年在这种状况下都敢逃婚了,事到如今不论再做任何努力,这破裂的姻缘应该已是无法弥补才对。
而且,都已经过了十年的漫长岁月。虽说再严重的摩擦经过这段时日,也可能会消弥于无形。但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不论经过多久,都只可能加深,而不可能被掩埋。不,应说是这种距离,只会让人随时间流逝而渐行渐远。
只是——
“只是什么——?”
又市露出一个罕见的讶异表情问道。
“其实——”
有人在江户看到了她,
这女人她人在江户——平八是这么说的。
“据说——前年金城屋有位伙计前来江户洽公时,看到了这个女人。”
“她来到了江户?”
“对,而且令人不解的是,据说那女人的打扮,教人‘完全看不出’她是做什么的。”
“看不出是做什么的——是副什么模样?”
“噢,总之她看来不像是嫁人了,至少不像是嫁入武家或商家为妻的打扮,也不像在哪儿任职干活。不过装扮并不贫贱,反倒还有几分奢华。不过这位伙计也表示,她看起来并不像个娼妓流莺之辈。”
“装扮奢华——?”
又市再次磨蹭起下巴来。
“是的。至于是什么样的打扮,小弟所能联想到的大概只有阿银小姐那种艺人装扮罢。总之这方面详情小弟并不清楚。只是一听到这消息,原本快忘却相思之苦的亨右街门先生又——”
平八以鬼迷心窍形容他从那之后的举止。
只是百介并不直接转述平八的话,而是在措词上力求谨慎。
百介完全无法相信,竟然有人会为这种事如此疯狂。
若是囫囵吞枣地听信平八所言,亨右卫门后来的举止的确是明显脱离了常轨。
听来的确仅能以鬼迷心窍来形容。不过——
世上原本就有许多教人难耐的伤痛,相信有些更是会让人精神错乱到失衡崩溃。不过亨右卫门可会如此脆弱?与挚爱别离的确教人心酸,但也有不少痛失子女、配偶,或遭逢其他类似境遇者,绝非每个都会因此错乱。
亨右卫门并不是死了妻小或父母遇害,不过是想见见一个逃婚的妻妾罢了。一个人——真会为此发狂?
更何况亨右卫门还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商家老板,又不是个稚龄孩童,一个懂是非又重体面的长者,岂可能为女色疯狂到”这种”程度?虽说爱恋是盲目的,但这也得有个对象才算数。若钟爱的对象人都跑了,这场梦岂可能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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