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发现真相可夸张了。稍事探究,竟发现一切都是那位少爷搞的鬼。”
“搞鬼——可是指火是他放的?”
“是呀。”
“为何还要这么做?”
“真正原因贫僧也不清楚。不过,看来他应该是想和白菊彻底断了关系罢。”
“即使如此,也没必要纵火罢?”
这就是重点了——这和尚再度以枯枝般的指头敲着膝盖说道:“那位少爷是个没什么担当的男人,有人提亲教他动摇、或在冰肌玉肤的欢场女子和大户千金之间犹豫不决都不难理解,不过这种事哪有什么好烦心的?白菊不过是个欢场女子,即使答应了这门婚事,偶尔出来逢场作戏根本无妨。但他竟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完全无法做个决断,这不是没担当是什么?”
“也就是说,他既想成这门亲,对白菊的冰肌玉肤却也无法忘怀?”
平八一脸世故地插嘴问道:
“这位少爷就是这么放不下,没办法自己做个了断,只得动点儿手脚,制造些逼得白菊非得和自己分开不可的借口,是罢?”
这和尚并没有回答,只在原本就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了更多的皱纹。
真是没人性呀,平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只要放几把火,将丙午之说的流言散播出去,哪个亲人就会出面阻止,硬逼他和白菊分开,甚至白菊自己都可能因此抽身——他打的可能就是这种算盘罢。不,想必是八九不离十。”
若真是如此——竟然还真有这么窝囊的男人。
百介讶异地说道。
良顺咯咯笑着说道:
“或许他真有如此打算。不过换成是两位,虽然或许不至于纵火,想必也会慌慌张张地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罢。”
这下百介可就无言以对了。
换作是贫僧也会这么做罢,这和尚说道。
一下决心永远是最困难的,不如让他人为自己做决定要来得轻松,而且可选的路少了,挑起来也容易得多。不过,这位少爷——记得他名叫清八,心眼儿可就真是坏透了。”
“光拿几场火——当作分开的理由还不够?”
“是呀。倘若为了难分难舍而放了几次火,并就此和她一刀两断也就算了。噢,虽然对平白蒙冤的白菊来说并不公平,但这件事至少还能就此打住,不过是走了个挑她毛病的傻男人罢了。但清八这家伙还走得一点儿也不干脆。”
“他还干了什么事?”
“趁这机会和白菊分开也就算了,事后却还不想让白菊给其他男人碰。因此他一再纵火,意图让白菊在里头待不下去。真是个胡作非为的混帐东西。”
“这——”
“先生说这过不过分?这男人实在是太窝囊了。佛家说人世间一切都是公平的,女人若是诱惑男人发狂的妖魔,男人就是吞噬女人的恶鬼畜生。即使是娼妓流莺之辈终究也是女人,哪容得下一己纯情遭人蹂躏践踏——”
良顺握拳捶膝说道。
这下百介开始回想。
老板娘曾说过,白菊一路蒙受不白之冤,饱尝遭人出卖排挤之苦,最后在颠沛流离之际邂逅了亨右卫门。这下看来她之所以无法坦然接受这份情,或许也是情有可原的,看来她之所以于婚宴当日遁逃,并非嫌恶亨右卫门之故。
理由是——她再也无法相信……
任何男人的心意。
“唉,不过即使真相大白,流言依旧是阴魂不散。白菊被说成了千夫所指的妖魔,最后终于被撵出了新町。”
“因此她才——”
流落到了尾张罢。
不过呀先生,人万万不可为恶呀!这老僧不住点头,接着又一脸古怪表情地说道:
“不出多久,清八就死了。”
“他死了?”
“是呀,而且还是死在婚宴上呢!”
“死在婚宴上?”
“没错。婚宴进行到一半时,现场竟然真的起火了。虽不知是否为人为纵火,但火势是一发不可收拾,加上又来了许多宾客,这下事情闹得可大了。不仅店面、宅邸均遭焚毁,还烧掉了好几条人命。清八和他的新妻——也双双被烧成焦黑呢!”
“又是失火?”
婚宴途中起了大火,这——难道是个巧合?老僧听了只是直摇头。
“贫僧认为,那火大概是白菊的怨恨化成的罢。不,说老实话,贫僧甚至还怀疑那火就是白菊放的。想必白菊也不想活下去了罢。不过,看来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看来人过得再苦,还是得活下去才成呀——老僧说完后便开怀大笑了起来。
[五]
金城屋的财产规模远远超过百介的想像。这儿的老板荣吉虽然尚未正式继承——和平八似乎交情甚笃,见到他们这两个扮相古怪的不速之客,依然毫无疑虑地热情招待两人进门。
被领到看不出究竟有几叠大的宽敞广间(注35)时,百介紧张得无法自已。
[注35:日式建筑中宽敞的房间,同“座敷”。]
虽然自己在江户待的也是一家不算小的名店。
但百介居住的小屋就连十叠都不到。
规模差距过大,教人无从比较。
因此,此处教他感到坐立难安。
但平八似乎很习惯这儿的气氛,从方才起便滔滔不绝地向他解释从远侧望见的庭园景致,只是百介紧张得完全没听进去,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虽只稍稍瞄了几眼,但这的确足个美丽的庭园。
加上今儿个阳光普照,因此拉门也是悉数敞开。
“百介先生,你瞧——那就是大老板闭关其内的宝殿。”
平八手指着说道,
在沿庭园边缘栽植的壮丽松林后方,果真有一栋硕大的建筑物。
“如何?果真壮观罢?这别馆可是要比这一带的武家宅邸还大得多呢!那就是为白菊所建的宝殿。盖这种大屋子,真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银两呢!这可是有点儿钱的人才有资格享受,但大到这程度,也实在是太夸张了。”
“噢——”
看在百介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缺乏真实感。就连这儿的座布团(注36),都让他惊觉自己好久没坐在这种东西上头过了,而且质料也是上上之选。
[注36:跪坐时使用的座垫。]
他定睛打量起这栋宝殿。
的确是一栋硕大无比的建筑。
而且看来还极尽豪华之能事。整栋屋子是桧木造的,就连屋顶铺的都是桧木皮。能让如此巨贾拜倒在石榴裙下到这种地步,看来白菊这女人想必是不简单。平八以感情充沛的语气说道:
“唉,虽然她的境遇听来颇值得同情,但想必一定是不好惹。倒是先生……”
平八将整个身子凑向百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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