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目的?”
“是的。这些暴戾行径总教在下觉得似乎不过是借口。”
“听右近这么一说——”的确有道理。
这奸计看来规模极为庞大,但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堪与这规模匹敌的利益可图。虽不知海盗、山贼凭劫掠能得到多少好处,总觉得似乎不到值得如此精心设局的程度,
即使刻意布置成凶手另有其人,若犯案时有所闪失,亦是万事休矣。而若遭嫁祸的川久保一族遭到拘捕,真凶若想再犯亦将无以为继。
虽然如此布局或许安全——
但看来也并不划算。
右近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
“请留步——”突然听见有人喊道。
纸门被拉了开来,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羽织的矮个子男人跑了进来。
就在一行人一切准备就绪,正欲出门上路的当头,原本已踏上归途的文作突然又面带惊恐地折返。
“各位先别急着上路。”
“出了什么事么?”
“老夫是特地回来报信的。”
语毕,文作以羽织的衣袖遮掩起红通通的面颊,并使劲吐出了一口气烘暖自己的脸。
“不知何故,这下外头可是戒备森严。”
“戒备森严?又发生了什么事么?”
“各位真没注意到?”文作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家也坐下吧。瞧你们忙得连外头来了一堆人都不知道。满腔热血不是坏事,但为此失了谨慎,可是会伤了自己的。”
阿银立刻凑向窗边,窥探起屋外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
“可有什么异状?”右近问道。
“正如这老头说的,就连捕快也来了。”
“捕快?出了什么事么?”
“为了一张布告呀,”文作说道:
“各位也知道,老夫是无法堂堂正正走在路上的。因此在上大街前得先找地方藏身,找个好时机再上路。那时突然发现怎么涌来了一大群人,而且其中还有些是捕快,教老夫想出去也无从。起先还纳闷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发现在那头的大街上立了张布告,前头聚集了许多人。
“布告?”
“什么样的布告?”阿银质问道。
“那种布告好像叫——高札(注39)还是什么的?老夫目不识丁,看不懂上头写着些什么,不过倒是听到凑在布告前头的家伙直呼川久保、川久保的,还说船幽灵就是川久保。”
[注39:江户时代高挂于行人往来的显眼处,细数罪犯罪行等的布告。]
“什么?”
“在下这就去瞧瞧——”右近说道,也没戴上另一具手甲便飞奔而出。“这浪人可真是精悍呀,瞧他干劲十足的,”文作咯咯笑着说道。
“不过,文作先生——没想到您这趟竟然来得成。”
百介感到十分不解。
国境设有番所,即便如百介或右近这等有身分的人,要想通过都不容易。而如阿银这种名字不在别人帐内的人等,要想靠正常手段堂而皇之通过更是不可能。文作自称原为逃离家乡之百姓,从他如今过的日子看来,理应也不被记录在人别帐上,竟能泰然自若地往返于国境之间。
但文作似乎不把百介的疑虑放在眼里,依旧露出那哭笑不得的表情说道:
“也没什么,不过是骑断首马来的罢了。”
听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老糊涂了。
只不过——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似乎也有一阵微弱的铃声随风传来。想当然,这不过是断首马这个字眼所引发的联想带给人的错觉罢了。
此时,右近一脸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看来得赶快出发才成,上路吧。”
“怎么了?”百介问道。
“那张布告为高知藩的御船手奉行(注40)关山兵五所发布的。上头写着——领内频发之惨案实非妖魔诅咒,一切均为居住山中之川久保党所为。”
[注40:隶属于德川水军,以取缔海盗为要务之武士。]
“是御、御船手奉行发布的?”
“没错,上头是如此写的。上头还明载——此党于领内定居多年,从未缴交年贡税赋,亦拒绝一切劳务课役。如今甚至以暴虐无道之行径威胁领内百姓之生活,实为法理所难容,故将于近日举兵讨伐,以儆效尤。”
“要讨伐他们?”
“是的。奉行所既已如此认定,一切便已成定局。如此一来,即使川久保一族真为清白,业已无法全身而退。此地虽气候温暖,如今亦值严峻寒冬,山居者绝难长期据守。这下只能被一网打尽,胆敢违抗则有丧命之虞,说不定全村都将遭杀戮殆尽。”
“若果真如此——”
右近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一旦知道要找的人是否在里头,至少北林藩所赋予的密令就算达成了。唯一须确认的,仅有欲寻找的人是否也名列其中。若在受拘捕者的名单上没这名字,便无须再深查;若真在其中,右近也无须进一步行动。不论这伙人这回是遭到拘捕还是讨伐,从此均无法继续为恶,实无必要再冒任何自找麻烦的险。
不过,右近似乎不打算保持沉默。
“右近大爷……”
“在下知道山冈大人想说什么。不过不论在下的任务是否告终,阿银小姐的心愿还是没能达成。再者,若这罪名真是欲加之罪——在下也必须向上级禀报,绝不可放任不管。”
“大爷——”
右近也没看阿银一眼,迳自套上了右手的手甲说道:“此亦为武士的一点小小矜持。”
这段山道十分险峻,走起来是举步为艰。
但也无法在散布山中的任何村落歇脚。这回连捕快都现身了,若被见着必定得接受盘查,如此一来肯定要遭到拘捕。
一行人只得沿着河岸隐身潜行,不分昼夜地往上攀爬。
川流溅出的水花冰冷刺骨,清水卷着漩涡轰然流动。
途中,一行人遭遇了许多虽看似近乎咫尺,却须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才能抵达的天险。
——这段路可谓呼唤可闻,实则一里呀!
上路前,文作曾给了一行人这么个忠告。意即向前方呼喊一声,也听得到另一头的伙伴喊声回应——这种距离听来或许感觉不远,但实际走起来却可能有一里之遥。
大清早,四下均为晨雾所笼罩。
河面的晓霭与涌现自山谷间的朝霞,将眼前景物掩盖成一片雪白。
入夜后则变成一片漆黑、冰冷难耐,且不时传来各种怪异声响。
百介首度有了亲身体会。
原来山中是如此可怕。
可怕得教人毛骨悚然。
与硕大无朋的山岳相较,人的爱恨情仇根本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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