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青山派掌门忽然梦见一位青衣老妇,对方说自己是青苍山的山灵,有僧人借阵法掳夺此地地寿,为人族注入生机。青苍山灵深受其苦,若长此以往,此地将很快便为死地,别说是山川河流,就算是生活在这方土地的生灵,要么离开,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掌门很担心,他先以为是有人修邪法,便带着几位师叔入了城中,将山灵所说告知所有百姓。”
赵福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很难开口。
一忘:“没人信,对吗?”
赵福苦笑着点点头,一忘却是一副早知道的模样。
“他们不但不信,还认为掌门和诸位同门妖言惑众。”赵福眼眶渐渐红了,“加上僧人鼓动,城中百姓便想将掌门他们抓起来。”
“当掌门等人被围剿时,才知道僧人有一件很厉害的法宝,是尊白玉佛像。僧人之所以偷地寿给城中百姓,就是想要百姓们信奉他,以愿力养护这尊佛像。”
“掌门仅有筑基修为,其他师叔们修为更低,很快不敌。掌门深知一旦被僧人捉住,他们所有人都会死,为了让诸位师叔逃走,掌门被僧人的佛像打成重伤。”
赵福握紧了拳头,声音都在颤抖,“僧人擒住掌门,毁了掌门的灵根,废掉掌门的修为。僧人为了震慑他人,也为了加深百姓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一个个惨遭反噬。”
“但僧人却放出风声,说是因为掌门不敬佛子,被天道所不容,因此降下惩罚,也连累了城中百姓。他让佛侍将掌门拉去游街,掌门……”赵福闭了闭眼,“掌门被城里的百姓活活打死了。”
听到此处,景岳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一忘,却见对方嘴角噙着冷笑,又在注意到他视线时,很快抿住唇,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景岳:“……”
赵福没注意两人,他已沉浸在回忆中。
“等门中人得知消息,已经晚了,后来,师叔们便散了门派,纷纷扮作寻常百姓混入城中,这些年一直在积蓄力量。”赵福说:“我父亲便是当年青山派中弟子,而我们这些新弟子其实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我刚刚所说,也是父亲转述,但只是听过,都无法不恨。”
景岳了悟,“所以,你们如今是为了找佛子报仇?”
然而赵福却摇摇头,“父亲告诉我,掌门常说天道恒定,自有规律,若是冤冤相报,无非徒增因果。我们,是想救他们。”
一忘忽道:“救城中百姓?”
赵福听出一忘语气中的嘲讽,解释道:“他们不坏,只是愚昧,只是被蒙蔽了。”
一忘:“蠢比毒更可怕。”
赵福:“……”
景岳睨了一忘一眼,一忘便没再说什么。
赵福:“其实、其实也并非单纯救什么人,我们只是将城中百姓看作这方土地上的生灵之一,是这片大地的一部分。青山派靠青苍山而生,既然生活在这方土地,饮着这方土地的水,吃着这方土地长出的粮,受它恩惠,就该守护它、回报它。如果我们死了就能拯救这片土地,那也算一份功德。”
一忘:“功德?就你们现在的做法,也只能让人不敢轻易相信佛子。可他们依旧不知道真相,也不相信真相,更不知你们青山派的‘牺牲’。”
赵福却不在意道:“就算不为人知,但我们知道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
一忘:“……值得吗?”
赵福愣了愣,毫不犹豫地点头,“值。”
三人都沉默下来,半晌,景岳道:“若你所说是真,我有办法能让你们达到目的。”
赵福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次日,城中不少百姓忽然患上怪病,他们的皮肤如先前自燃那几人一样变得绯红,虽没有什么不适,但人人都吓得厉害,不少人哭求佛子救命。
但奇怪的是,求过佛子的人,身上会长出一个个水疱,不求佛子的人反而日渐好转。
如此一来,众人更相信城中的流言——佛子是要收了虔诚信徒的魂魄侍奉他。
因此,除了个别疯狂之人愿意为佛子牺牲,其他人都不敢再信佛子,甚至不少人对佛子心生怨恨。
当愿力转为怨恨,反噬很快来临。
不过短短数月,这座城中人人信奉的“神”就走下神坛。佛子没了愿力,法宝施展不出,甚至影响到自身修为,就连佛侍也纷纷离他而去。
不久,佛子在自己府中被一群道士所杀,那些道士都来自青山派。
佛子临死前也不明白,为何他造福这里的百姓一百多年,这些人却转眼背叛他?甚至将他视作邪魔?他明明是他们的神!
可真神一定看透了人性的自私,也知道有人就如青山派上下一般,或许傻,或许痴,但心怀大爱。
——
湖上,一叶扁舟轻轻摇动。
景岳收起一张阵图,这是佛子死后,青山派弟子从对方身上搜来的。
此前,景岳和一忘在求证过他们所说后,交给了他们一种名为“七焰火毒”的粉末以及对应解药。此毒本是剧毒,被景岳简化改良,如今只是最轻微的火毒。
道士们将粉末洒入井水,百姓一旦饮下井水,变会皮肤发红,不久还会长出水疱。
若有谁不再信奉佛子,青山派弟子则会悄悄为他们解毒,因此才有了后续种种。
为了报答景岳,青山派弟子将阵图和冰裂的白玉佛像都交给景岳,而景岳也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两样宝贝都是僧人偶然得到的。其中阵图能将地寿转化为己用,白玉佛像则能吸收愿力,最终成长为一件宝器。
可惜佛像遭愿力反噬,已是毁了。
景岳将阵图和佛像一并交给一忘,“你收着吧。”
一忘很自然地收入乾坤戒中,这些年,他已习惯景岳找到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反正在他看来,自己的,全都是景岳的。
一忘:“如今僧人已死,阵图也被我们带走,可青苍山一脉失去的地寿怎么办?”
景岳:“如果那里的生灵能够厚爱大地,大地也会渐渐复苏。”
一忘:“他们能吗?”
景岳:“能吧,正如我一直说的,人心能生恶,当然也能生善,像青山派弟子那样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没必要怕它。”
一忘沉默下来,望着被微风吹皱的湖面,良久道:“我想回浙北城一趟。”
景岳一怔,此时他已知浙北城便是一忘当初逃离的那座城镇,那座城里有一忘痛恨的记忆。
他心跳快起来,生出个猜想,但还是不确定地问道:“回去作甚?你要报仇吗?”
一忘摇摇头,“只是看看。”
景岳笑起来,“好,我们回去。”
又一年,他们回到了浙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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