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吗?”他勉强打起精神。
龙深道:“带你去西北,见一个人,他可能有办法。”
连龙深都说了可能二字,可见把握并不是特别大,但冬至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道:“明天就走吗?”
龙深摇首:“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多留几天吗,我订了五个晚上。”
冬至笑道:“那太好了,这几天我们可以在海边走走,去吃海鲜,三亚我来过,我来当导游,带你好好玩一玩。”
龙深说好。
“师父,我有点累了,想先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你吧,晚饭也不用叫我了。”难得两人单独相处,冬至却主动表示送客,眉间流露出浓浓倦意,声音也有些无力。
龙深注视他片刻:“那你好好休息。”
目送对方离开,关上门,冬至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被汹涌扑来的疼痛淹没。
他弯下腰,后背抵住门慢慢滑落,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密密麻麻像被针扎似的疼痛穿透后背,疼得他做不了其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减轻痛楚。
其实这次发作不如上次来得激烈,也许是迟老爷子的办法起了缓解的作用,但冬至却仍旧不想被龙深看见他如此狼狈的一面,因为刚才他分明看见龙深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怜惜和伤痛。
龙深本该是强大而无所不能的,在他所走过来的几千年岁月里,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霜雨雪,可现在好不容易收个徒弟,非但半分没享受到徒弟带来的好处,还要为徒弟操心奔走。
连冬至都为龙深不值,因为他收的这徒弟非但不能像他一样享有漫长的寿命,还在刚能做出点成绩,就被下了降头,面临不得好死的结局,若是时光倒流,对方估计也会后悔吧。
想及此,他不由笑出声,却引来心脏又一阵抽疼,这次更剧烈了点,冬至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只要强忍过去就好,上回发作那么厉害,自己都捱过来了,这次肯定也可以,但眼泪却不知不觉冒出来。
他看见跟行李一起放在床边的长守剑,擦干眼泪蹒跚爬过去,将剑抓在手中,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力量。
他畏惧死亡,他畏惧黑暗未知的世界,他想跟何遇看潮生刘清波他们一起战斗,面对未来的危险,他更想默默陪在龙深后面,哪怕自己就算健康,生命也只有对于器灵而言片刻须臾的几十年,哪怕他们终其一生只能是师徒,他想再为龙深画一幅画,他想把那句“有我在,不要怕”牢牢记在心里,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忘记。
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长守剑的剑鞘上,此刻似乎只有这冰冷的温度才能传递一点慰藉。
对不起,师父。冬至无声道,我本来可以更小心谨慎一点,这样也许就不会被暗算,我因为自己的私心,要当你的徒弟,现在却反而累你为我伤神,你应该拥有一个能陪你度过漫漫岁月,跟你一样强大的徒弟,而不是像我这样软弱无用……
剑鞘上凸起的纹路硌在脸上生疼,可那疼比不上降头发作时的万分之一,冷汗已经浸透了整个后背,他死死忍住呻吟,借由窗外的景色来转移注意力。
可那轮红日已经彻底被海水淹没,余下天边一丝橘色的明亮还在宝蓝色的天幕间垂死挣扎,很快也敌不过铺天盖地的夜色宣告阵亡,天地之间归于黑暗,海滩边点点灯火亮起,可那零星火光,又怎能温暖心头的冰冷?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纵使这里一年四季都没有严寒,但冬夜的风,依旧是带了些凉意的。
冬至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仿佛睡着了。
后来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他也忘记了,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一身干净,盖着被子,床边有犹冒热气的白粥小菜,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师父。”
这一张口,冬至才发现自己喉咙撕裂般的疼,鼻子也塞住,声音闷闷的。
他想了想,觉得估计是后来坐着入睡时被风吹得感冒了。
龙深嗯了一声:“先吃粥,再吃药。”
他若无其事,冬至却反而心虚,也不敢说什么,乖乖端起碗,一口口把粥都喝完,又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和药,一口吞下,忍不住陪笑:“师父,你怎么进来的?”
龙深:“我有你房间的房卡。”
那之前自己抱着剑满脸泪痕的样子,他也看见了?冬至越发心虚了。
“对不起。”他秉着坦白从宽的原则赶紧先道歉。
龙深看着他:“为什么发作也不叫我?”
冬至低头小声道:“我知道你为了我的事情,费了许多神,也做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不想让你更担心了。”
龙深淡淡道:“在这件事上,我不希望你瞒着我,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我迄今为止唯一收的徒弟,我愿意牵挂你,也不觉得是负担。”
刚开始冬至还乖乖点头不敢应声,听至后来,他忍不住抬眼望向龙深。
龙深道:“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可能比普通人更淡,更迟钝,但毕竟是有。以前,我也以为是被你的执着努力打动,才会收你为徒,但后来想想,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另眼相看,又怎么会去注意你的执着和努力?”
冬至怔怔回不过神,他发现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现了偏差,头一回听不懂龙深的话,又或者,他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龙深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要继续睡吗?”
冬至摇头。
龙深:“今天天气还可以,下去走走?”
冬至听见窗外传来的海浪澎湃,有点心动,就点点头。
他有点感冒,龙深拿来外套让他穿上,冬至掀开被子欲下床,却忘了现在降头发作之后浑身无力,脚一软差点就往前栽倒。
迟疑片刻,他对龙深说:“师父,要不明天再去吧?”
龙深看出他不想让自己背,大半夜的背着个人去海边的确也有点麻烦,关键是海边未必有地方坐,龙深顿了顿,说“等我一会”,就转身出去。
冬至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可十几分钟之后,龙深居然推来一张轮椅。
“先坐这个吧,上下也方便一点。”
冬至一乐:“师父,你的别名叫小叮当吗?”
龙深还挺认真地解释:“酒店有轮椅出借。”
有了轮椅出入果然方便许多,龙深还在他膝盖上盖了一条薄毯,后遗症是别人以为他是身有残疾,迎面而来纷纷让路,冬至在电梯里还碰见一个小女孩把手头的花送给他,说哥哥祝你早日康复。
酒店前面就是海滩,夜晚倒也有不少人在海滩散步,不过眼下将近深夜,游人寥寥,辽阔空旷挟着海腥味扑面而来,令人胸怀顿时为之一清。白天还下过一场阵雨,夜幕便显得分外澄澈,漫天星辰争先恐后跑出来拱卫弦月,无须人工的灯火,也自有粼粼波光,海浪一波波冲上沙滩,旋即又迅速退开,留下落寞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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