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蛇_豆儿太岁【完结+番外】(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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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如此,仍没能牵住卢蝎虎寻求的脚步。他捧着坠涨的肚腹扶着山壁一点一点挪到洞门外,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未抬头先闻金声,天地间杀伐正盛。

  一眼惊骇,半天上以寡击众,是龚忻持矛悍勇,独战诸敌。

  那些人不是人,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翼手禽足,玄色的铁链罗织成一张天网,罩向包围圈中的龚忻。

  “呀啊——”

  扯动人心的悲鸣刺进了龚忻的耳鼓,唯有他听见了,是卢蝎虎在怕在哭,在不顾一切向他奔来。

  一道锐光直坠地面,震起冲天的气浪,叫闲杂宵小统统飞散。那光收拢成团,未肯熄灭,恒久而激烈地在地上闪亮着,光团里立住一个龙鳞覆面出玄甲的龚忻。

  瘫靠在他怀中的卢蝎虎听见他切齿的恨意,说:“为断情,我退居深山;为断情,我辟谷精修;为断情,我舍弃女身;为断情,我在这地上独活四百年!而你们这些天下地下编撰凡人命书的仙官鬼差,不容我们人妖之缘,却一世世把他推到我面前来。总以为我不往便是休了,想不到他宁肯舍弃一窍也要来见我,而你们,就是你们,仍旧依他。四百年里,你们几曾怜悯过他?你们几曾有过慈悲?罢罢罢,四百年前我想做人,人不依;四百年后换他为妖,你们又不许,那本座便立地成魔!我要四海之内皆以我为恶,怕我恨我又奈何不得我,我要地狱红莲火在地上彻夜地烧,积雪化洪流,山摧路断,推人间入修罗。我为祸,天命奈我何?凭谁阻我?”

  牛头黑血满脸,马面镣索断裂,虚张声势:“他这一世命数已尽,纵你成蛟亦不可擅改凡人生死。”

  龚忻戾笑:“哼,今日过后,这地上所有的命,重写!”

  轰隆隆天雷携云压顶,卢蝎虎愕然地看见龚忻额际的发丝被顶了起来,黑色的角钻破皮肉,徐徐向上生长,笔直而刚毅,能刺开阴翳。

  第19章 十九、去向是归程

  尘世中的人们看不到,那矗立在地上千万年的淳朴大山此刻正经历巨大的动荡,结界圈住了劫祸的兵燹,天雷在地面降下道道霹雳火,兵戈相接迸发出凌厉的星屑。

  杀,天道神道阴阳道,绝我心往皆是邪道,胜者鬼雄,去他的昭昭!

  强,小劫大劫众生劫,焚身烬骨难灭心窍,舍却纲常,自封个骄骄!

  为龙若缚上教条,不若潜蛟铮鸣掀起泼天的浪潮,撕了你的教条,熄了你的昭昭,头上出角是我翻出三界的怒嚣,横来把这欺人太甚的规矩搅一搅,得意哉,笑!

  一笑,吼破罗网震云霄!

  再笑,骇退神兵断千刀!

  笑复笑,纵生得地上最狂傲,人也要妖也要,神鬼仙魔都来朝,跪拜我这不服不顺无法无天的山蛟!

  玄色的鳞已与肉身浑然一体,连结成天生的盔甲。铁矛宛如自骨骼中生长,成为手臂的延展,四棱锥头肆无忌惮地刺破累累的盾阵,将敌方的防线撕裂又撕裂,匹夫悍勇,所向披靡。

  天兵与鬼将都想问,戴罪之身怎得脱胎换骨,化蛇为蛟?

  龚忻怀中始终紧紧护着他的爱与罪,只手抗住这铺天盖地的围捕,用实力嘲讽困住三界众生的天条戒律,令人既畏又敬。他好像远古的神祇一息复苏,不惜一切推翻既有的法则,誓要重置陆上的规矩。

  龚者,奉也,莫非这天地果然要改弦更张?

  却陡见他降下云头,自弃铁金,失措已极。

  神仙鬼怪们惊异地发现山主将要哭了,其声切切,唯言:“不——不——不——”

  怀中人虚张着口呼吸抽顿,五官扭曲,似忍着极大的痛意。

  有鬼差注意到:“破、破水了?!活死人产子!他真的能产子!”

  敌我皆乱。

  龚忻死死搂住卢蝎虎仿佛他命不久矣。

  司命将命书翻烂,线断页散,扬作漫天无骨絮蝶,添成悲雪;判官掷笔抱头跪跌地上,痴癫自喃,查不到,想不通。

  “仙胎结成需得三年,鬼胎压根无法分娩,不可能的,为何他会产子?他怀的究竟是妖是魔?”

  “是人!”一语惊动,倏来横空出世的青光一刹,直直切进了场中。光芒放柔,赫见同样的玄鳞甲,同样的四棱矛,但那张面孔不是龚忻——

  “丑、文羲……不,你不是!”龚忻一时心神恍惚,很快省悟过来,“二蛋?!”

  英姿挺拔的少年笑中含伤,恭敬地唤:“父亲!”又低头望一眼卢蝎虎,眸光旋即放柔,依依地叫了声:“母亲!”

  有尖细的抗议自他肩后传出来,龚忻才意识到虎子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此刻却挂在弟弟的肩头。依旧是半人半蛇的模样,秃圆脑袋,小小的好像个偶人。

  “对我们来说,他难道不应是母亲么?”或者兄弟间天生的维系,丑文羲竟轻易安抚下虎子,侧转身面对环伺的敌兵,不卑不亢不抑不扬,平静地讲述,“你们当然找不到关于这个孩子的点滴启示,因为你们始终纠缠于命,而非理。其实非止你们,就连父亲也曾以为是自己凭妖力强挽住母亲的性命,以为你们再也不能奈何他了。但真正保住母亲肉身不腐的,是那夜纵情后结胎成人的三妹。确信三妹是凡胎是人以后,父亲便全都明白了。是么?”

  龚忻咬着牙,神情冷峻,一言不发,只一再地将卢蝎虎往怀里拥,心疼他身受的苦楚,恨绝了眼前的相逼。他没什么要对这些神仙鬼差解释的,不屑解释。

  二蛋替他说:“因果轮回,这世上岂有无缘无故的来世相见?所以我在这里,并非什么前缘再续,我什么都不是,非生非死,不过一缕难酬的执着,陪着母亲轮回十世,越结越深。直到父亲将那枚本该无胚的卵放入母亲体内,才有了我凝结成魄的可能。”他偏过头来复看向龚忻,涩然苦笑,“天命无法给您和母亲一笔姻缘,继而催生出了我,这便是因果。您的因果,母亲的因果,天命的因果。也所以,母亲必定要产下三妹。”

  龚忻克制着颤抖的呼吸,哑声追问:“那是谁的因果?”

  “那是您,父亲!却非因果,而是偿还。作为人重新回到人间,是四百年前那梦想为人的小女妖的执着。轮回可以给予母亲微薄渴求下的一面之缘,于您来说,则需要自己创造一段轮回。母亲即将产下的,正是这场轮回的伊始,是那个等待了四百年终于可以成人的小姑娘,是您啊父亲!开始亦是结束,从此她替您人世轮回,您身上已无凡血凡骨,自在成仙。所以您的角回来了,您是地上之主,从此不顺天命!”

  又还身,向着那些酷爱用规矩桎梏灵魂的非凡们,发出怜悯地嘲讽:“生死簿显不出母亲的命盘,因他确然已死。他活在父亲身边的这断时间是偷来的,是父亲这道不可捉摸的变因下生出的果。然而三妹确确然是人,乃脱离父母纲常,横空出世的人。她是天纵的,地结的,注定的因果。她已在生死簿中,只是你们想不到她是谁。不知所起,何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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