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胃养血的,你喝点这个有好处。”石莹对他说,柔和的女声显得有些疲倦。
林泉心里有些异动。他还是不知道石莹把他叫来干什么,看样子赵岁安和赵德旺都不在家,林泉已经开始觉得是石莹偷偷把自己叫来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赵岁安吗?
瓷杯里的茶喝了一大半了,石莹才又叹了口气,目光中蓄着说不出来的为难和焦虑。
“你应该还没有听说吧,昨天我们公司的股东会议已经决定了,要把公司解散。”
林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嘴巴都无意识地张开了。
“为什么?对叔叔的调查早就结束了,账面也已经查清没有问题,上面不会因为这件事再对行运有什么动作了。为什么股东会……”
“是你叔叔的主意。”
林泉顿住了。
石莹看了他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些用来应付调查的东西,始终都是假的,真相永远都是悬在你叔叔头上的一把刀,他现在是想把这把刀扯下来了。”
林泉哑然无言。行运物流是赵德旺一手做起来的企业,要说年轻的时候对它没有广阔无垠的愿景,那也是不可能的。可惜公司还没有发展到赵德旺期颐的那一步,人心就已经先一步老去了。一个正在走向人生的下坡的Alpha已经不再愿意承受这种风险,林泉心想如果这是二十年前,甚至如果只是十年前的赵德旺,这次的挫折恐怕都还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年华永远走在梦想的前面,空留一地沧桑。
“那……以后怎么办?叔叔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石莹耸了耸肩,样子倒是有些轻松。“没什么打算。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公司都关了,也不会费那个力气去折腾什么别的生计。你叔叔还投资了一些别的买卖,足够我们后半辈子吃好住好不用发愁了。”
林泉点了点头,温和地对石莹露出了一个笑容:“享享清福也好。辛苦了那么多年,这次的事也不算小,这下叔叔倒是有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了。以后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您就尽管开口。”
他心里毕竟还是对赵家存有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因为乔纳森家跟自己家的那点儿事儿,也许赵德旺的小辫子一辈子也不会被捉住,行运物流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事已至此,林泉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再为行运物流、为赵家做什么了。他心里有些发堵,想要开口再问石莹更多,却被心里的纠结缠绕着,始终没能出声问下去。
但石莹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她极富母性地笑了出来,眼角绽放出的淡淡的鱼尾纹有种女性Beta特有的婉约和包容。
“小安有别的打算。”
林泉猛地抬起眼帘看着石莹,一瞬间的迫切反应想藏都藏不住。
“我们家跑西伯利亚特区的生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在那边一直有自己的途径,也花了功夫去经营了。本来其实是为了做异邦生意而准备的……”
林泉心中一跳。他和赵岁安聊起过他们家在西伯利亚有一些生意,不过那时只是随意聊了聊,并没有细说那是什么生意。现在听石莹这样讲起来,一家物流公司为了做异邦生意可能会做什么样的准备?林泉隐约听出了意思。
“前阵子正好传来消息,说那边的开发有了点眉目。好像和计划不太一样,我也不怎么清楚。但是前阵子家里实在太忙,没有功夫去管,现在决定解散公司了,小安打算在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直接去西伯利亚主持开发。”
一瞬间林泉就如遭雷击。他本以为毕竟林氏和行运物流之间还有合作,就算他和赵岁安已经离婚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在工作上碰面。那时候赵岁安对自己说离开了就别再回来,林泉明知道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解决,却还是坚决地离开了赵岁安。他知道这样做对于赵岁安来说意味着抛弃甚至不屑一顾,所以他不敢再在奢求什么了,只希望偶尔还能够看到赵岁安。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林泉想这么做,他的确可以偶尔和赵岁安见上一面,听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他们曾经互相嫌弃、剑拔弩张时那样。
可他没想到,赵岁安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去一个完全不同于京城的不毛之地,主持一项极为艰苦的工作。在这个能源枯竭的时代,这一去很可能意味着漫长的、连年的分离,林泉那些微的期望将变成不可能完成的梦。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在一起多久?曾经一起设想过旅行、蜜月,甚至设想过会有孩子,还很可能不止一个。然而设想中的那些甜蜜美好的未来,却眼看着就要变成大片大片用来忘记的空白,突然而至的空虚感几乎要将林泉击溃,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在石莹面前保持平静,不至于失态。
“最初,我也觉得你叔叔想的这个主意不太好,”石莹柔声说,“别说小安不怎么想跟你结婚,恐怕就是你也不愿意和小安在一块儿。是你叔叔跟我说小安这孩子需要有人管着他,不然还是太浮躁,怎么都不能让人放心。你叔叔拿了主意,我也说不了什么。后来看到你们处得不错,小安也确实不像以前一样野里野气的了,更沉得住性子了,我就觉得这主意还挺好。”
“没想到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你们之间竟然出了这么多事。你们是我的孩子,见你们受苦你说我能不心疼吗?林泉,之前我对你说了重话,还动了手,我向你道歉。其实你虽然不管我和你叔叔叫爸妈了,但是我心里,还有小安心里,到现在还是把你当做我们家人的。”
林泉默默听着,只觉得心如刀绞。石莹所说的那些赵岁安的毛病也好、改变也好,林泉一双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事到如今却早已浑不在意。刚认识赵岁安的时候他觉得他颇张狂和幼稚,可现在就连这些曾经让林泉不屑的东西都成了赵岁安吸引他的致命毒|药。这阵子他经常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被赵岁安下了什么蛊,以他林泉曾经的能力、样貌、身份、地位,即使现在和将来免不了会处境落魄,不也依旧可以吸引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么?为什么就沦落到眼里只看得到赵岁安、心里只放得下赵岁安的地步了呢?
世间所见尽枯骨,只把君颜作红颜。
“阿姨,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林泉哑声道,“行运的事情我不知道您了解多少,但是很多责任都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赵岁安……”
石莹一把握着林泉的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该知道的我都知道。这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呢?你叔叔也好、小安也好,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公司的事是我们自己有问题,要是我们自己身子正,又怎么会怕那些跳梁小丑找我们的麻烦?”她见林泉依然沉默着没什么反应,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些,声音也沉了下去:“不许乱往肩膀上加担子!你这样,把我们家、把小安往哪儿搁啊?那么多事儿都是你们还在一块儿的时候发生的,要我说,他这个丈夫当的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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