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女修眼中泪水晶莹几欲哭泣,但她是带着笑说出这番话,看得楚衍叹息又怜悯。
她何必如此,好歹也是修为高深之辈。且在上界炼器师谁人不尊敬,谁人不敬仰,偏偏女修执拗极了。
独独黄衣女修固步自封地困守于过去之中,她不肯踏出一步,甚至不愿出去透透气。
她所追逐的,只是过去的可怜幻影罢了,握不紧捉不住,风一吹就散了。
越看越可怜,越看越怜悯,楚衍不为所动。他还是温和地笑了笑,一字字都说得干脆果决,“前辈不必如此,从一开始,我就没报希望。”
“正如我之前对前辈说过的话一样,世间人人皆有想法自有主张,都不许别人指指点点干涉分毫。前辈帮我修复法器,我心存感激断不能忘。若是前辈不帮我,我也觉得是理所当然,不能强求。”
根本是称不上安慰的安慰,虽然少年语声柔软,却透着股置身事外的冷漠,分外不讨人喜欢。
这才是楚衍的本性,他孑然一身无人能够信任,早就忘了什么是相互依偎互相取暖。
就算飞升上界之后,楚衍所知所感无一不验证此点,倒让他越发坚守信念不肯放松。
若说有意外,大概就是被简苍美色所惑,不自觉干出了那种蠢事。楚衍主动亲近他人,许久以来还是头一遭。
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迅捷无比,无可避免地汹涌澎湃而来,滔天巨浪万物皆惧,区区理智又算得了什么。
究竟是神魂契约的作用,让他们两人命运为一能够互相信任。
又或者说,楚衍早在见到简苍第一眼开始,就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他自己都不愿意细想。他能有人相互信任,互相依偎取暖,这感觉并不坏。
对外人楚衍看似温和实则严苛,所以不讨人喜欢。
他人得罪自己,楚衍也会一笑置之,心中却清楚明了。对自己信任的人,楚衍会格外宽容些,不较真也不认死理。
何必事事计较不得安宁,谁不觉得疲倦?就连睡觉时,也心心念念惦记着阴谋算计,未免活得太累。
少年唇角一扬,不自觉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惊异。
这一瞬微妙的神情变化,被黄衣女修捕捉到了。对楚衍莫名的了解与直觉,让女修瞬间洞悉真相。
她握着那把绯红短刀,纤细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还是露出一个坦荡又释怀的微笑,“你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会那样微笑。”
被识破的楚衍没有掩饰,他笑了笑,无比坦然地回答一句:“是。”
若是此时魔尊还醒着,听到自己这样简单直接的表白,怕会有些生气吧?大概那人还会立刻质问一句,谁是你心上人,本尊可没答应。
究竟那人是恼羞成怒,还是欣喜害羞却不承认,楚衍略略猜想,都知道是后一种情况。
真是分外蛮横又难讨好的心上人,偏偏楚衍乐在其中。他稍稍逗弄一下那位魔尊大人,都觉得世界美好别无他求。
如此坦然而平静的反应落在女修眼中,就是楚衍坦荡地承认此事。她落寞地一摇头,一缕发丝被风吹动,“真好啊,没想到你也会动情。”
“如果当初你早有这等心思,大概也不必遭受那样的灾劫。归根结底,还是命运天注定。”
她说出这种分外消极又无奈的话,让女修明澈秀丽如白雪的面容,都有了一瞬怅惘。
女修只是自顾自抒发感想,楚衍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线索,蛛丝般断在风中,仔细一看还是有迹可循。
他过去大约是位了不起的人物,爱慕者众多,甚至因此惹出了天大灾劫。楚衍得出结论后,反倒感觉分外可笑。
真是痴话谎话,他又不是天道之子生来运气旺盛。
什么修为高深众人爱慕,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楚衍稍一想都觉得无趣。他在下界的经历只证明一点,桃花太多反而麻烦,不是桃花运而是桃花劫。
看来以前的自己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再多借口掩饰都是无用。
无能就是无能,蠢笨就是蠢笨。赢者高居云端,输者成泥坠入凡间,楚衍并不可惜,他心中唯有一片漠然。
“前辈未免太心思纯善,也许那人被许多大能爱慕却求而不得,算是他遭劫重要原因之一,却并非一句轻飘飘求不得,就能概括一切。这种借口,前辈用来安抚自己就好,不必与我解释。”
楚衍的话说得不客气又锋芒毕露,简直称得上咄咄逼人。
也许是被触动了心事,少年罕见地情绪外露。他秀美眉眼没有缱绻情意,唯有一片结冰般的冷然。
明明是不大一样的两个人,黄衣女修此时却真的分不清了。
她对这小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固然是打发时间,也未尝不是将楚衍当成寄托,稍稍安抚她心中的荒芜与苍白。
之前那么多人被带到她面前,气质或是孤傲或是温柔。
他们处处都似那人,却无一人有他神采飞扬,眉如刀锋眼似春水。独独楚衍如此,怎能由得她不信不痴狂?
宿命真是一种奇妙又古怪的东西,她在世间兜兜转转好一圈,翻遍了三千小千世界,都一无所获。
既是不能力敌,也是无可奈何,她被囚禁在自己构筑的幻境中,每天重复着单调无聊的时光,已然心如死灰快要绝望。
时间分外漫长又磨人,似乎她伸手攥住一把时光,再松开时都能碎裂成灰,堆在地上足以成山。
千百年过去了,那人鼎鼎大名早被众人遗忘。大约只剩她这个傻女人,和一些心思叵测之人记得他。
不是世人太善变,而是时光残忍。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容你停下来喘一口气。困守幻境的时光太漫长,她已经绝望到麻木。
偏偏她真正想见的人,竟被天命亲自推到她面前,也让女修不得不感慨宿命奇妙百转千回,比虚构的任何故事都动人。
过去的求不得与苦苦爱慕无法诉说,在此刻都变得释然了。
她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来找她的人一句话不入耳,她就拂袖而去不容辩驳,而来者也不敢反驳一句。
有求于人,必定事事心虚。纵然女修再孤高冷然,求她炼器的人也只能忍耐,再三言两语再好好安慰。
独独那人不同,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同。
“是我傻,我早该知道这一点。”女修坦荡地一点头,竟不否认,“你现在说话刻薄,想来之前心中早是这般想,我也不怪你。”
现在的她,真是宽容大度又分外温柔,他人看了也会觉得奇怪吧?
自己早就没了棱角与脾气,面前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光芒耀目,真让人不由不叹息。
黄衣女修越想越坦荡,她手指在刀身上敲了敲,眉眼间荡漾的都是笑意,“你既已将这把刀交给我修复,我必会竭尽所能,不辜负你的期望。”
“前辈之前还说,这把刀谁都无法修好。”
“其余庸俗的炼器师,岂能与我相提并论?”女修眼眉一挑,她那股不容反驳也不许他人多言的傲气,瞬间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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