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话,尚余都说了,苏青云自己又能说什么?
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师徒间暗生情愫,只是含含糊糊没有点清,时光走得格外缓慢又分外璀璨,每一寸都似镀了金般,华美绮丽得让人不敢回想。
直到那一日,苏青云的命途骤然断裂成两半。一半是绮丽金灿人生得意,另一半却是黯淡无光的灰白,再无色彩与声音。
隔了许久许久之后,苏青云才能如此平静地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来,甚至能置身事外地嘲弄自己痴愚。
明明他早就看出征兆,知道尚余在谋划着什么天大的事情,偏偏他一味相信师尊,天真到犯傻。
结果呢,结果就是苏青云永远失去了他第一名弟子。那个爱笑爱说话的少女,永远葬身于深海之下,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灰衣修士宽袖下的手指攥紧了,不被人察觉又分外用力地一握,又很快松开。他清俊面容上没有表情,就连神色也是淡淡的,仿佛尚余提起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苏青云越是此等表现,尚余反而越起了坏心思。
他生性恶劣,每次都想看他人失控哭泣或是愤怒的模样。唯有此时,那些假惺惺又虚伪的小辈修士们,才更真实,也才真正地活着。
“自从采薇转世重修之后,你就学会这种假笑,看似春风化暖分外温和,实际上眼睛里仍是冷冰冰的。”少年殿主一指自己的眼睛,“你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为师。”
“你迫于无奈收窈兰为徒时,虽说不大尽心思,终究有个当师父的模样。至于对楚衍嘛,你的态度就分外奇怪。若要形容的话,就是避之不及,简直把他当成了天大灾祸。越是在意越是闪避,你的反应倒让我分外奇怪。”
“怎么,楚衍和采薇哪里相似?明明他们性别不同模样不像,性格也是天差地别。却能让你如此惊惶不安,我当时就觉得有趣。”
有趣,又是这恶劣的两字。
真如神祇在上审判众人罪责,听到再出格再触目惊心的经历,也只会唇角微扬给予这两字评价,听得人分外不是滋味。
忽如其来的一根纤白手指,直直点在苏青云额头上,毫无征兆。这亲昵举动没有持续太久,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就很快挪开了。
苏青云本能地耸动骇然了,他刚一抬头,就撞上尚余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心中诸多复杂情绪立刻变为憎恶与恼怒,如烈火焚天差点压抑不住。
“我那时就想,也许楚衍就是我要找到那个人。既然你这个当师父的冷落他,我这个做师祖的总不好不尽兴,于是我稍微对那小辈照顾一些,结果也没出乎我意料之外。”
“师尊心机深沉神机妙算,自能得偿所愿。”灰衣修士冷笑了,“眼看师尊就能得偿所愿,我也替你觉得高兴。”
嘲弄的讥讽的话,明晃晃表明苏青云心情不快。
当徒弟的如此顶撞师傅,不管哪位大能都会生气,至少也要将这不够恭敬的徒弟扫地出门。
尚余从不是普通人,他不光懂得如何激怒他人,也对此等尴尬状况,有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
少年殿主轻松地一晃脑袋,仍然觉得有些遗憾,“青云,你就是不够心狠,所以才会处于下风。”
“师尊莫非希望我无所顾忌,放肆地大声责骂您?”
“你要骂就骂,等你骂够了我再继续。”
还是毫无怒气的一句话,真如明月照大江,倒让苏青云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十分难过。
他沉默了好一会,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其实也知道,过去对你有些过分,可我也是没办法啊。”少年殿主拧着眉毛,罕见地有些忧愁,“你不亲近我,其余人也视我为洪水猛兽,对我提防不已。”
“就连我精心培养的楚衍,同样对我不大感激。我为了求他帮我做那件事,不得不向他提出交易,事情结束之后就因果两清,他那时也再不是太上派的人。”
“你看看,我都牺牲到这般地步,他还有何不满意?”
少年殿主连连唉声叹气,他还十分委屈地一吸鼻子,真像只可怜巴巴蹭在主人身边的小兽,眼睛水亮委委屈屈地叫唤一声,再心如铁石的人都会心软。
苏青云想要冷笑,终究还是一抿嘴唇保持静默。
尚余不愧是他师父,修为高超心机深沉。哪怕是挟恩图报这等事情,让他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甚至还能让旁人觉得他实在委屈。
偏偏是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师尊,有传道受业之恩。就如掐住了苏青云的喉管般,随时都可能让他呼吸停止,想要翻脸都力不从心。
许久之后,灰衣修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来冷淡得根本不似他自己,“如果师尊敢告知楚衍实情,只怕我这徒儿会当场叛门而去,哪怕无数人追杀也义无反顾。”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师尊培养小辈给予其机缘,就是为了看他们步入末路。既然许下的承诺绝不会应验,师尊又害怕什么?”
辛辣讽刺的话,像在冰水中浸过的鞭子,抽在空中噼啪作响。
“我只是隐瞒了一点小小的事情,无关紧要。”尚余一眨眼,模样仍是无辜又纯善,“如果楚衍能活着回来,我自然觉得高兴。”
“毕竟是天大的机缘,甚至关乎着天道。不管哪个有野心的小辈,在得知此等消息之后,都会竭尽所能试上一试吧?”
似乎是为了博得徒弟赞同,少年殿主的语气也不那么肯定,犹犹豫豫还带点忐忑,与之前强硬果决的语气截然不同。
“如果师尊早早告诉他们,这机缘十死无生并无出路,想来根本无人愿意去。”
“楚衍害得那陈家小辈修为全无,他一心急就走了绝路,早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横竖都是没有出路,换做是我,就会试一试,没准就能走出一条通天大路。”
如此还不算完,尚余恍然大悟地一点头,又笑盈盈对苏青云说,“仔细算起来,这事你我有份,窈兰也参与了。师门上下三代都不清白,我们都是共犯呢。”
这次苏青云没生气,他甚至想笑。
明明所有事情都是尚余一手策划,他算准了陈家的反应,算准了自己的不甘与怀念,一步步逼得楚衍毫无退路,只能径自向前。
楚衍要么撞得头破血流神魂俱灭,哪怕他侥幸逃出生天,也再无心思与尚余计较往日的恩仇。
身为一个大能修士,居然能如此不要脸地威胁一个小辈,可真让苏青云长了见识。
他甚至觉得,以尚余如此心性智慧,若不能得偿所愿才是怪事。毕竟自己师尊盘算了这么久,密密麻麻的心机都快结成一张蛛网,看似轻而易碎,实际上却能从海底捞出那轮虚幻不存在的月莲。
横竖尚余总有其余选择,他从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人人皆是棋子,也许他自己也不能例外。
“别看师尊现在事事得意,就怕有朝一日自食苦果。”灰衣修士下了断言,征兆不祥令人心头一紧。
52书库推荐浏览: 风之克罗地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