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想笑,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可怕。并非因为尚余层层精妙的算计,而是他神魂不定心思难明,一切都乱了坏了。
自他听到离渊之底四个字起,就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想来脸色也应该是惨白的,活像一尾离了水的鱼。
虽然楚衍没有亲眼见到深渊之底,有何等奇异的景象,他整个人却已患得患失无法解脱。
他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偏偏牙齿打颤手指哆嗦,无可奈何的激动。
“我不要那座洞府里的各种珍稀之物,我只要那枚金丹,天道为证道心为誓,如有反悔,神魂无存。我还是那句话,哪怕你最后离开太上派也罢,给我那枚金丹,你我之间的因果恩情,也一笔勾销。”
“那枚金丹对你无用,你修为层次太低,自然也无法融合此物。”尚余继续心平气和地说,带着点劝诱的意味,“这就是你我交易的全部内容,仅此而已,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是啊,一点都不可怕。
前有陈家为敌,后有各位金丹修士青年俊杰虎视眈眈。他每走一步,脚下踏着的都是鲜血都是尸骸,是真正正正地以死相杀。
稍有一步疏忽,结果怎样不言而喻。这种血腥可怕的事情到了尚余口中,却只是轻飘飘不可怕一句话,听来分外讥讽。
楚衍嘴角一扯,他还是笑出声来,“师祖说得对,当真一点也不可怕。”
果然来了,尚余一扬眉。
要讽刺也罢,要辱骂也罢,他今天就由得那小辈痛快一回。谁想他等了许久,那小辈竟没有第二句话,仿佛之前悲愤交加的反讽,只是尚余的幻觉一般。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也不想瞒着你什么。之前我也曾派出一名小辈相助我,可惜她最后失败了。那就是你的大师姐,也是你师父苏青云心心念念之人,直到现在,他还未能解脱。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步步算计阴损无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想要机缘,我给你。想要自由,我也给你,只是过程稍稍费力些罢了。一枚金丹,换得太上派秘法传承,换得你一步登天大的机会。就算没有你,世间也有其余小辈,心甘情愿赌上自己一条性命。”
第98章
尚余真是非同一般,楚衍又一次如此感慨。
少年师祖刚刚的那番话,冷锐而柔软,似刀锋上流动着柔软的丝绸,活色生香也令人遍体生寒。
安抚有之威胁亦有之,让你不由自主就放缓心绪,一步步踏入他设下的陷阱中。偏偏妮心中仍是欢欣雀跃得到安抚,甘心为他抛头颅洒热血,至死无悔。
大约合道真君都有如此本事,他们近乎与天道相合,不用多费力气,亦能觉察到普通凡俗的众生有何情绪波动,精确残忍地直戳重点。
若在平时,楚衍也愿与这位少年师祖周旋两句,至少不让场面显得如此难堪。但楚衍现在心情不佳,他懒得伪装也懒得多话,冷淡如冰的一句话,就让尚余讪讪闭了嘴。
“我没有反悔,答应师祖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原本尚余还准备千百句话说服楚衍,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终归要楚衍顺着他安排好的道路前进。
但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让尚余所有狡黠心思尽数落空。
他稍有惊异地嘶了一声,坦荡从容地继续微笑了:“好,如此更好。徒孙果然是爽快之人,我十分欣赏你。既然你不会违背约定,我也愿竭尽所能让你活下来。毕竟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力气……”
“师祖只有这些话想说?”
短暂的交锋中,尚余被第二次打断,让他难免有些尴尬。
楚衍终究非同凡人,他每每总有不经意的举动,使尚余深感惊讶。尚余已然发现,他此时竟处于下风,处处被动无处着力。
多么不可思议的情况啊,尚余是强者掌控全局,却被一枚小卒子逼得狼狈不已。换成哪位大能,心情都不会美妙。
对尚余而言,情况截然不同,他甚至有些欣喜。楚衍越强越骄傲便更好,他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既然成功的几率更大,让有能为的小辈稍稍放纵些,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只有这些。”尚余一拍掌,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明天你就出发吧,把我送你的那只鸟带在身边,它就是前往离渊之底的钥匙。”
“好。”楚衍简短地应了一声,他发觉神识中的那道声音,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少年沉寂地一抖衣襟,缓缓站起身来。他面上没有悲苦也无惆怅,丝毫不像一名被逼着走向绝路的人。
恰恰相反,楚衍瞳光湛然唇角上扬,宽袖中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是迫不及待与跃跃欲试的姿态。
他来到太上派后,看似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实则每一步都有他人安排,根本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就连前方究竟是悬崖抑或坦途,楚衍都一无所知分外茫然。现在操纵他的那人已经松开手,将楚衍推向绝路,也使他看到自由的光亮。
若要成功,终究要付出一些代价。多也好少也罢,从来无人能够逍遥快活无有束缚。
楚衍有这个决心,也有此等觉悟。少年低垂着头片刻,又缓缓抬头轻声细语:“魔尊大人,你说,我能活着回来吧?”
沉寂在楚衍神魂中的青衣魔修,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嗤笑一声,虽说态度高傲,也带着安抚的意味:“有本尊在,你又害怕什么?”
“你死之后,本尊也和你一块殉情,说起来还是你赚了。”
话说得着实不够动听,狠厉决绝不留余地。楚衍又笑了,少年真心实意的微笑,“好,如此就好。”
最后能得到这句保证,足以让楚衍顾虑全消。他不怕死不怕分离,独独害怕因自己无能为力而牵连他人,尤其是心爱之人。
那身询问,也有些质问蛮横的意思,也是委婉地询问简苍可是后悔了。他选中自己这个倒霉宿主,说不准就是神魂无存的可悲下场。
简苍自然察觉到楚衍话里的意思,也给予了肯定回答。
这一问一答着实微妙,若无默契绝对察觉不到,楚衍笑是心中愉悦两情相悦,生命中并无遗憾与懊恼。
恰在此时,羽毛金黄的鸟儿从屋外飞了进来,扑棱棱落在楚衍肩头。它迫不及待地在楚衍耳边叽叽喳喳,想用嘴蹭蹭主人,又心有余悸地停下了。
“无事,我都知道了。”少年伸手抚摸着鸟儿的翅膀,动作温柔又不经意。
他抬头望向远方,目光中满是灼灼如火的期待,似能从太上派直直望向极北之地,那里万物冰结海水深黑,既神秘又危险。
极北之地的岸边,停靠着一艘巨大华美的船只,足有十丈高。它着实太高又太雄伟,一仰头望去,都看不到顶。
它着实太高又太雄伟,活像一只体型庞大的巨鸟停靠在岸边,昂首抬头望向远方,纵然没有抖动翅膀眼神如电,同样能令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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