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雨仍在下,山里黑得深沉,衬得夏南山手里的手机屏幕越发亮。
夏南山瞥一眼屏幕,老混蛋的手机果然是有信号的。之前保镖一路送他们来十万大山,不可能不跟于家联系,何况山上刚下过暴雨,路况太遭,老林子里带着条龙走,指不定要走上多久,难道于溜行还提前备着在门口装逼等他们吗?只能是随行的保镖一路联系报备。
他心中一喜,立马拨手机号。
于盛溪隐隐知道他要打给谁,隔了小半个房间,还听得出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他快步走过去,“快挂掉!”
眼睛抬了一下,夏南山不敢置信,嘴唇动了动,想说又没说之间,嘟声一停,电话通了。
两个人都听见对面传出的声音,伏羲说:“喂?”
于夏南山,这一声无疑是世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管不顾,玩儿命叫出来,“我在十……”
胸口猛地一酸,随后是剧痛,像被撞了一下,手机跟着脱手,在他眼前断成两截,屏幕直接暗了,晕过去之前,他还有空看了一眼于盛溪。老东西连本相都没露,还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离他一步之遥,站着没动,眉目冷淡,神性凛然,神威比之前哪一次都狠,他倒下去,听见身后树木断裂的声音,听见山石滚落的声音。
唯独没听见这老东西的声音。
夏南山一晕,雨倒停了。
老宅外有人声传来,说是山体有落石,可能会塌方,混着一两声狗叫,灯一盏盏亮了。
人都往前院跑,于盛溪抱着夏南山从后门出去。没人注意,只有蹲在院门边儿的大黄狗听见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刚站起来要跟,眼一抬发觉这两人是往埋骨山去的,呜呜叫两声,扭着屁股往后挪。
埋骨山离于家老宅不远,过个山坳就是,于宅本身就是挑了就近的地方建的,走了半个多小时,就能望见埋骨山脚下的一排矮灌木,叫不上名字,夏日里长得葱郁,能结出成片的小黄果子,大小跟茶藨子似的,吃起来特别酸。于慎行年年派人来采一盘,倒不是用来吃,拿来在祠堂里祭祖的,这东西不好吃,常人也吃不得,只有于家掌门人能吃。整个家里,也就于慎行、于盛溪和于溜行吃过。于盛溪是被自己爹硬逼着尝的,一口下去就吐了,于溜行是祠堂里偷吃的,那时候他跟这大哥犯冲,但凡他能干的,自己也要试试,硬是吃了小半盘,吃得胃里不停冒酸水儿,吞了两袋甜枣儿才缓过来。
这时候夏末秋初,还有果子吊在枝头,被雨水冲得透亮。
于盛溪走近,才发觉树边站着个人。
背对着,身形跟他一般高,在采树上的果子。对方听见响动转过身,是于慎行。
“来了?”于慎行先开口,对着久不见的儿子,声音挺冷。
于盛溪脚下没停,径直上山,一边说:“您在这儿等,是料定了我要来?”
于慎行笑了,跟上去,手里攥了一把小黄果子,“于溜行一出去,你还不抓紧机会?”
“他给伏羲打电话了。”于盛溪说,他跟于慎行前后错开半步,父子之间多年不见,也没多热络。
于慎行侧头看了夏南山一眼,道:“你这点出息。下手还没准头。”
“昏过去也好,醒了他要闹。”
于慎行说:“一条应龙,被你养叼了。今天晚上他说什么,他说要吃帝王蟹,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没有。”
两个人一步步往山上走,半晌,于慎行说:“溜行找了西王母来。”
“知道。”于盛溪答得轻描淡写,“他盯着应龙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歹是你弟弟,真动起手来别太重,不要让你妈伤心。”
于盛溪冷笑,老头子来说情了,“这话您跟溜溜也说了?”
于慎行脚下顿了一下,两人错得更开,沉默许久,才继续说:“溜行好歹知道自己要什么。你这么多年了,要不是那片龙鳞,是不是到死都不肯回来?躲着不见,是不是就能把事情躲没了?如果不是严阵去,你是不是要对于家下杀手了?于家的,于家要收回来,夏南山的,也要还给他。这道理,你想不明白?”
于盛溪听着挺烦,跟小时候似的,一连串的于家于家,好像这世上除了于家之外,就没别的了,只有于家的事是正事,旁的一并都能略去,他,于溜行,哪怕于慎行自己,“于家”两个字前就能盖过。
“你别不认,你骨子里就是于家的人,典型的,”于慎行说,“你告诉夏南山来这儿做什么了?嗯?别拿伏羲当幌子,没伏羲你也不会告诉他,你就是这样的人!”
于盛溪突然转身,一双眼睛锐利地瞪着于慎行,父子俩在山道上,一高一低,僵持不下,谁都没开口。
先有动静的反倒是夏南山,他嘟哝了两声,醒了。
睁开眼睛就看见于盛溪,晕之前的火气没消,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深山里,听着格外清脆。
于慎行一愣,反倒笑了,“精神头儿不错。”说完抬脚上山,经过夏南山身边,把手里的小黄果子塞到他手里。
夏南山捏着在鼻子前嗅了嗅,扔了一颗进嘴里。
动作太快,于盛溪没来得及阻止。
夏南山嚼了两下,面色如常。
于盛溪问他:“不酸?”
夏南山看仇家似的看他,“不酸。”
吃了大半,想起来老东西还抱着他呢,挣扎着乱扭,要下来。
于盛溪警告他别动,抱得更紧,往前走去。
将将到山顶前,于慎行停下了,于盛溪落后半步,停在他边上。
夏南山扭头一看前方,倒抽一口冷气,手不自觉揪紧于盛溪胸口的衣服,心跳如擂鼓。
埋骨山山顶平坦,像个四四方方的台子,树木稀稀拉拉,草却长得颇厚,乱石之间,盘曲着一条巨大的应龙遗骨,龙脊龙尾完整,巨大的翼骨摊在龙脊边,碎得厉害,龙头正对着他们,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窝。
夏南山颤抖,他觉得它正看着自己。
第54章
西王母离开十万大山前,于溜行把白泽留下了。
白泽莫名其妙,瞪圆了眼睛,想想之前这人吻他,怕对方心血来潮又发神经,身子一抖化为兽形,既像狐狸又像狗,咧嘴一笑,露一口大白尖牙。
于溜行抱着手臂,倚在洞口,垂着眼睛扫他一眼,笑了,“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尝尝男人什么味儿。”
洞口积了水,白泽脚下打滑,踩进水坑,他嫌恶地甩爪子,往前一瞧,山道上水坑无数,混着山泥,裹着烂叶。
人有鞋,兽有肉掌,白泽装了几千年的人,没鞋简直走不动路。
于溜行半笑不笑看了一阵,蹲下去托着他屁股抱起来。
白泽挺大的一团,吓得结巴,“你你你……觉不觉得……你在摸我屁股?”
“是吗?”于溜行仰头望天,“不觉得,你要不再感受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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