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伯没等它收势,已经带着杀意冲过去。应龙龙威狂啸而出,与风刃当空对撞,它分了心,蓄水的势头就慢了。这一击相撞之后,风伯倒没纠缠,自己往后退了半步,作出守势。应龙不甘心被这不人不兽的玩意儿击退,再度倾轧而来。忽地眼皮一跳,风伯身后的山崖上,还有一人,雨师毕。
这两人自古就是一对,形影不离,一出现就闹个风雨交加,很不受人待见。应龙撇嘴,龙牙森冷,蚩尤算盘打得精细,特地招了这两个人来对付它。
应龙调起水来无人能出其右,但论行云致雨,风伯雨师才是行家。
雨师双手平举,指尖有风流窜,空中顿时阴云密布,隐约有雷声涌动,冀州之野所蓄之水化为雨,向天空倒流而去,风伯昂首向应龙点头致意,笑得十分欠抽,风向猛然一转,雨点趁着势头,加了速,一滴滴都跟尖刺似的,向黄帝部落袭击。
狂风暴雨,夔皮鼓被吹得七零八落,从山头滚下来。
黄帝站在风雨里,模样狼狈,身前的大军站不住脚,几乎要溃败。应龙连忙降下来,它身形一动,风伯也跟着动,风刃刀刀精准,往它要害位置扎,龙鳞饶是强度惊人,也挨不住这样密集的攻势,应龙仰天嘶吼,身上洇出血迹,巨翼划破数道,行动上都缓了下来。
九黎之首蚩尤这才不慌不忙从阵列中走到最前,长枪往黄帝那头一点,身后神兽妖物扑出,直取黄帝众部。应龙左冲右突,眼睛烧得血红,风伯仍是紧紧盯着它,寸步不离,如此难缠,索性送上门去。应龙咆哮,龙牙森冷,朝风伯咬过去。风伯没想到它这么不怕死,忙不迭往后撤,风刃在身前形成墙,刀刀对着应龙。
若是不突围出去,它就到不了黄帝身边。心一横,应龙咬牙往风刃上撞过去,轰然巨响之中,风刃贴着龙鳞切进它身体,眼角被划开,龙尾被剖裂,一侧巨翼连根削断,后背上皮肉翻卷,露出白骨。
应龙疼得撕心裂肺,龙威打着气旋儿冲出,它一头一脸的血,浑身都是血腥气,看着怵人。风伯被这气势镇住,动作一滞,正好被杀到的应龙一口叼在嘴里。他周身仍有风,跟应龙獠牙擦刮,震得它牙酸。
黄帝负隅顽抗,暴雨浇得人睁不开眼。他昂首,仰望层叠的阴云,耳边嘶吼惨叫不断,九仗无一胜,到了冀州之野,几乎要被灭族。
忽地,黄帝调转了刀尖,冲自己双腕划下,血液涌出,浸进大地,他转身从部下手中夺过秋兰蘼芜,高举在头顶。
狂风暴雨,半分不减。
风伯神威与应龙龙威在咫尺距离相撞,应龙全身都抖,再扛不住,一口将风伯远远丢出去,跟吐了根骨头似的。雨师见状,勃然大怒,离开原先站定的山崖,指尖并雨为长刀,趁着应龙还没调整过来,一刀刺穿一侧龙爪。长刀复又为雨,消失无踪,雨师以身重击应龙脖颈,将它打得撞在了山壁上。
应龙几乎力竭,睁着双眸望天,阴云里似乎瞧见了蓝天,以为是错觉,闭眼之前,觉出上方的山崖立了个人。
青色长袍,面容沉稳,漆黑的眼眸与它对上。
凄风苦雨里,旱神女魃一跃而下,立在了应龙鼻子尖,疼得它抽气。
她开口,说:“飞起来。”
应龙哀喘一声,一翼徒劳挣动。
女魃威严,再喊:“飞起来!”
应龙长声哀鸣,金色的眼睛里滚下眼泪,巨翼的断口血流如注,庞大的身躯挣动,扫下落石无数。
遮天蔽日的大雨里,应龙终于冲上高空。
女魃当空跳下,神威骤然迸发,以她为圆心往四周辐射而去。一天一地的水汽蒸腾,冀州之野上顿时万木枯竭,阴云驱散,露出青天白日。
形势扭转,蚩尤部众大败。
蚩尤与夸父溃逃,于凶黎之丘被应龙截杀。
临死之前,蚩尤睁着双眼望向应龙,眸子如深井,闪过幽蓝的光。他似笑非笑,看着不像人,倒像魔,他说:诸神不死不灭。
应龙翻个白眼,将之斩杀。
往后数年,诸神偃旗息鼓,再不理人类部落的糟心事。
十万大山深处,应龙重伤不愈,风伯留下的伤口跟活了似的,往它体内切进去,疼起来撕心裂肺,龙身扭曲翻滚,好端端的一个山头,几乎被它磨平。
应龙动弹不得,苟延残喘,等着死亡降临,真闭上眼睛又不甘心,望着山下结了满树的小黄果子,流了一地哈喇子,哭得特别没骨气。
女魃就这个时候来的,脚尖轻盈地落在他鼻尖儿,抱着手臂,挑高了眉毛,问它:“你想吃啊?”
ps:蚩尤为九黎部众首领,是人,炎黄二帝也是人。
1. 出自《新唐书?列传第十三》,原句:应龙之翔,云雾滃然而从,震风薄怒,万空不约而号,物有自然相动耳。
第56章
应龙黑了半张脸,原打算吸气吹开她,哭了大半日,竟只憋了个鼻涕泡出来。
女魃笑得前俯后仰,跳下来说:“当世应龙,果真通天彻地。”
应龙悲愤交加,身上又疼得抓心挠肺,扭开脑袋不理她,眼都闭上。
女魃笑笑,撩了长袍往山下走去,再回来时兜了一袋的小黄果子,掰开应龙的嘴,一气倒进去。
几年来头一回垫了肚子,应龙心情转好,肯赏脸看一眼女魃了,问道:“你来做什么?”
女魃席地而坐,干脆道:“来看看老战友。”
应龙睨她一眼,冷哼,“涿鹿之战后没人知道我在哪里,你怎么一找一个准儿?”
态度冷淡,女魃也不恼,说我不得复上天际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应龙一惊,脑袋都摆正了。
女魃说,当日涿鹿之战,应黄帝请,太过卖力,弄得神力耗尽,再上不去天了,只得在大地行走,听人说这儿时常有野兽嘶嚎,群山震动,一猜就是你,所以来看看。她说得轻巧,寥寥几句好像没多大事儿似的。
应龙听得心惊肉跳,神因神力才能称神,神力耗尽,几乎是危及性命的事。世人都当神创造了人,他们高高在上,不悲不喜,不嗔不怒,林林总总,于神眼中不过弹指,只有人才会来事,嬉笑怒骂,明争暗斗,哪里知道神比人还要像人,追本溯源,人身上一切好的坏的糟烂的,皆出于神。这些东西一旦在神身上发作起来,变本加厉。譬如这一回的涿鹿之战,再上一回的阪泉之战,明面上是人类部落争端,往深了去看,哪一次没有神混在里面?无非是假借人手,清除异己。
人类好歹踏踏实实踩在大地上,众神悬着心,吊着胆行走于一片幽暗的森林,生怕闹得出格,当了活靶子。
涿鹿之战里,旱神女魃一力扳回颓势,正成了这活靶子。
好歹是同阵营的战友,应龙金眸闪动,悲伤地望着她。
“用不着。”女魃看得很开,她摆摆手,站起来,颠着长袍往山下走,回来抱了一捧的鲜花儿,插得应龙满头都是,指着它花里胡哨的大脑袋哈哈大笑,笑完了端正站在它跟前说,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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