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怎么会这样?”曹空花大惊失色,“另外半颗去哪了?被药遮罗藏起来了?”
“这话我反而要问水月郎君才是。”李声闻从容不迫道,从他申请看,手中只有半颗种子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二位可否坦诚相告,你们到底是何身份?是祭司的儿子,还是代替城主和祭司,活在这施有幻术的洞窟中的化生童子?”
此言一出,这对兄弟都怔了怔。半晌,曹空花咳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我觉得没必要,才没跟使君坦诚。不错,我就是用着曹深面目的化生童子罢了,但我是代替曹深而活,自然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祭司将我们由朽木化为生灵,注入生气与灵识,自然也算是我的父亲。
“可是这和那丢失的半颗心有什么关系呢?”
李声闻转向曹水月:“如此说来,水月郎君就是祭司的化身了,对么?”
曹水月微微颔首,没有说话,眼睛却紧盯着他等他给出下面的答案。李声闻悠然道:“水月郎君人如其名,和祭司的关系不就像水中月影与天上明月?祭司遗言道‘揽镜照月’,可不单单是指拿镜子去照天上月亮,或是对镜整理衣冠啊。”
“镜中月即是水中月么?”曹水月神色平淡,“祭司的心在我这里?”
李声闻笑道:“我不知这半颗种子是曹深偷来交给你们的,还是早在制作化生之时,祭司就把它给了你。总之城中生气一直有半数追着你们移动,更有祭司预言为佐。我想,它必定在这里。”
曹水月忽然笑了一笑,这位少年郎笑比河清,展颜却如雪后初霁,光艳动人。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叹道:“还真是当局者迷啊。若我是祭司,我定也会将能供给生气的至宝,分成两半各藏一处。若是有一份损坏丢失了,还有另一份能供给生气。”
李声闻道:“我看仅是半颗种子,亦生机十足,若是我们种下半颗,是否也能生出祭司?”
曹空花也蹙起眉:“若是要取出这半颗,水月你……还能说话么?”
曹水月摇摇头:“若是只种半颗心,种出的祭司定然有缺陷,如何能战胜药遮罗?”
“我们可以慢慢和他斡旋!只要、只要能杀他,什么方法都好不是么?”
“那半颗种子是否在我体内,还未可知,你不要着急。”曹水月垂首看向祭坛中的花木,“我有一发,可以试出种子是否在此。”
“祭司的血肉残肢,遇到种子便会疯狂生长凋零,为新生的祭司滋润泥土。我只要吃下此处的‘花’或‘叶’,就可知种子下落。”
说话间他手指从花木间一摸,就已摘下一朵艳丽的红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几乎没有间隙,远远瞧上去就像一片新鲜的皮肉。
“水月……”曹空花叫了一声,但他开口后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若是真有种子,请把它合二为一,种在这反魂树上。”
在他咽下花朵的瞬间,他的七窍中生出细软的花枝,鲜红的花瓣如同织锦般将他包裹起来。春末夏初,春蚕吐丝作茧时,也是这般形貌。不同的是,这只茧里的蚕,或许再也不会破茧为蛾。
在原是他唇瓣的位置,有一朵最大、最艳丽的花团,花丝无风自动。李声闻伸出手,拈住了花蕊。
刹那之间,红花悉数凋零成泥,在香泥之中,躺着的只有一尊一动不动、不能言语的化生童子。他穿着浅色的层叠长袍,秀美的发丝间点缀着细碎的水精,一对浅色琉璃镶嵌的瞳仁,半掩在低垂的眼帘下。
曹空花仿佛一棵被天雷贯穿的树桩,目光直直钉在化生童子脸上,许久才开口:“使君,没有心,便没有魂魄依存的地方了么?”
“总会有的。”李声闻伸开手掌,半颗碎裂的赤红玛瑙静静躺在那里,“你要来看看么?”
曹空花第一次没有聒噪,他脱下外袍,小心地擦干净化生童子身上的泥土,将它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原来这就是我们真实的样子……为什么只有我,没了心还可以活呢?”
李声闻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曹空花抽噎了两声,突然深深吸口气,压住喉咙里的泣声,问道:“我们去哪里?”
李声闻答道:“哪里也不去。”
他边说边挽起衣裾,踏进祭坛,直接用手指掘起泥土,挖出一个浅浅的坑,将那两颗碎片合起,一并埋进土中。他做完这些,就走下祭坛,饶有趣味地在骨蛇盘绕的石林中转了起来,尤其在曹深面前驻足良久。李天王默不作声地看了几眼,问道:“曹水月是……死了?”
“本就无生,谈何死亡?”
“可是他能言能语,面容形体与人类别无二致,看他变成一动不动的摩诃罗,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李天王咂咂嘴。
“怎么,物伤其类?”李声闻悠然道,“不对,泾河龙君见到面貌如人的化生童子‘死去’而低落,当是兔死狐悲。”
李天王愣了一下,恼羞成怒:“你又笑我?”
李声闻抿起嘴,竭力掩盖唇边笑纹:“凡人生生死死,在龙眼中宛如蜉蝣来去,应已习以为常。即使是我,也终有死去的一天,到那时你要怎么做?”
“别说些乱七八糟的,你要是敢死,我一定……”李天王磨着牙吐出几个斟酌过的字眼,“我一定哭给你看,哭到渭水都暴涨三丈。”
李声闻哑然失笑:“龙君怕不是要淹没整个长安?”
“淹了就淹了,反正你也不在那。”
李声闻忙道:“天王手下留情,家兄家弟皆在长安,你若是淹没了长安城,不就是用铁水浇蚁巢,灭我阖家上下么?”
李天王想了想,说道:“那我不哭了,我得自己买好棺椁,把你打理好,抱着你躺到泾河龙墓去。没有时间哭哭啼啼。”
他话音未落,洞窟外突然响起强力的撞击声,似有成百耕牛从外面合力撞击石窟四壁。灰尘自穹顶簌簌抖落,洒在祭坛上。
“怎么、怎么回事?”曹空花护着怀里的化生童子,蹲在祭坛旁边。
第26章
他问完这话,余光一扫,顿时把晃动的石壁抛诸脑后。
祭坛上的血肉芳花,似觅到薪柴的火焰一般,烧遍了祭坛。它们急速生长、又迅速凋零腐烂,在它们委顿成泥的身躯上,一颗雪白的花枝蛇一般舒展伸长,层层叠叠的花朵开遍它的茎干,在花朵上又生出薄如蝉翼的叶,将花枝覆盖。
伸展的花枝纤秀舒展,在月光照耀下,不知怎么竟生出一副玉人倚栏的美感。在这座非死非生的诡异城池中,一花一木或许都是能言能语的,即使它美艳柔软如藤蔓,也没人敢对这态浓意远的花枝过于轻慢。
在花枝最顶上,肉与骨拼凑出一张清俊的脸,是曹水月在镜中所映的,天上冰轮的容貌。
52书库推荐浏览: 青霜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