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巨大的阴影忽然从屋顶上压了下来,裴常远和裴夫人恍然不觉,只见桌上的油灯一晃,猛地熄灭了。
“啊!”
黑暗猝不及防的笼罩过来,裴夫人心中始终忐忑不安,灯一熄,禁不住小小的尖叫一声,却也很快冷静下来,拉着裴常远躲在书桌后头。
她的手已经凉透了,掌心的虚汗不住的渗出来,但人很稳,在裴常远的耳边轻声道,“没事的,老爷,没事的。”
裴夫人的这种紧张也不是毫无来由。
她面前挡着的三个人,除了魔主谢长临甚少耳闻,另两者却都是大楚最强悍无匹的术士,此时却也严阵以待,可见她自己瞧不见的地方恐怕正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至于裴常远……他年纪一大把了,身体本来也不好,这么一吓,眼前正一阵阵的泛黑,反倒是靠着裴夫人的支撑才勉强站着。只是身为礼部尚书,裴常远早已见识过了大风大浪,一瞬间的心脏狂跳欲出之后,竟也能找回一点自己的意识,懂得把夫人护在身后。
靠他们最近的是苏忏,他手里拿着一把皓雪白练似的拂尘,和一根秃到几乎只剩竹杆子的寒酸朱砂笔,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转过身来笑了笑,“小玩意儿而已,从宫里出来的,不要担心。”
“……”谢长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小玩意儿”,反正裴尚书这小气的书房是装不下的。
盘踞在头顶的阴影往下探了探,熟门熟路的将眼睛架在窗户上——着实委屈了它,这窗户口还不及眼睛的三分大,以至于谢长临怀疑那□□在外的本体马上就要压垮房顶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从窗户里偷望进来的眼睛有种深邃的琉璃色,幽幽的光透进书房里,一开始裴常远还以为窗被风吹开,今夜月色皓洁如洗……忽又觉得不大对劲,这得亮成什么样,才能穿过天地九万里,再被屋檐一挡还能瞬间充满房间。
裴常远的头发几乎根根竖立,背后的凉意连带着冷汗一并渗了出来。
“好大的怨气,”谢长临皱着眉,厌恶似的退开一步,“这种东西妖魔界嫌恶心,我虽已修书让洛明查一查,但恐怕并无结果。”
苏忏听了,好像并不意外,接着道,“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别说妖魔界,恐怕纵观八荒六合均无此物在列。”
不属六道还不肯重入轮回的东西算是下等中的最下等,算起来也就比行尸走肉高端一点,表现出来的所有行为,都受心中怨气驱动,所以大部分都会在短时间里肆虐侵犯——不分敌我一律斩杀殆尽。
但眼前这个似乎性情“温和”得不像话,倘若不是能力不够,就是另有约束。
“吼……”忽然一声巨响,那怪物怕是没长脑子,居然试图从窗户里爬进来,它的一条腿足有栋梁支柱般粗,转眼将小小的窗户撕的粉碎,整面承重墙敞开一道丈余裂口,轰然上下倒塌,把裴常远和裴夫人吓的心惊肉跳。
随即整个裴府的人都被惊动了,灯笼与烛光接连亮起,苏忏抛下一句,“这儿你们先应付着”,自己撒着两条脚丫子东厢走到西厢,安慰道,“都关好门窗别出来,不是什么大事……倘若睡不着,就坐着等鸡鸣吧。”
“……”卓月门目送着苏忏的背影,满心里却只有一句,“溜得好快。”
墙倒之后,那怪物终于在毗罗香下展现出了全貌,似一只巨大的蜘蛛——但生的过于蛮横无理,乍看起来更像螃蟹。它全身包裹着青灰色的坚硬外壳,头生四目,脚却呈漆黑墨色,足有小山丘的大小,而且行动非常迅速,爬起来的“吱吱嘎嘎”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连卓月门和谢长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也长的太丑了。”卓月门闷哼道,又在心里狠狠记了苏忏一笔。
他是个对长相要求极端苛刻的人,就连鉴天署选拔考试乃至走后门的过程中,卓月门也秉承着唯一一个原则——不好看的不收。至于苏忏和谢长临,他也单纯是看在这两张脸的面子上,才勉强放下身段和平共处。
因而在卓月门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众生平等。
“杀了吧,”他嫌恶的道,“活着占地方。”
平素倒是针锋相对,但紧要关头,卓月门与谢长临的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那被怨念驱动的怪物本该不知道进退,却跟有神识似的,忽然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吐丝封闭后路,转眼堵了个密不透风。
更聪明的是,它将怨气附着在蛛丝上,只要一接触,立马就会被缠上——怨气是针对六道生灵的□□,虽法力高强者并不至死,但也极为遭罪,就算是谢长临也颇为忌惮。
然而这一遭却是算计错了。蛛丝畏火,卓月门指间捏诀,白衣之下的金红凤羽忽如活物,一场大火形似无数巴掌大的雀鸟声势浩大的铺陈开,却不伤凡物,转眼就顺着行迹追上了那只怪物,只似要扑进它的嘴里。
怪物吃痛,哀嚎一声,奔逃的速度更快,它根本无心恋战,拖着被烤焦一半的身体,挣扎着也要往回跑,好像只要逃进宫中,便会得到什么东西的庇佑,就有一线生机。
这样近乎野兽回巢的行为,瞬间引起了三人警觉,苏忏刚刚回来,以火为符辅以朱砂,“嗞”的一声烙在那怪物的身上,同时,卓月门也停下了攻击,目送它逃入宫中。
从这怪物出现直至尘埃落定也不过是片刻功夫,裴府损失不算大,也就毁了几面墙,剩下个书房的屋顶在寒风中期期艾艾。
裴常远和夫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子抖如筛笠,相互搀扶着想从岌岌可危的房间中走出来,可这一动,方才发现双腿都是软的,根本不由自主,仅仅能支撑自己站着。
方才这一般风卷残云,就像凭空有个东西在自己家中打砸抢,可偏偏就是看不到,带起的利风几次从脸和脖颈间划过——这庞然大物纵使稍有点动作,都难免带起一阵萧瑟刮人的风刃,而裴常远及夫人细皮嫩肉的,虽不至于遍体鳞伤,但也多了好几条小口子。
“吱嘎”屋顶已经不再完整,仅剩的两面墙不足以支撑这么多的瓦片和琉璃,损毁的虽然缓慢,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砖石,他们却浑然动弹不得,眼看没死在生性“温顺”的怪物手里,却要被自家琉璃瓦活埋了。
苏忏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道士,常年的招摇撞骗下,已经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了。他重新走回房间,搭住了裴夫人和老尚书的一只手,头顶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在耳边聒噪不停,苏忏虽说精于符咒术数,却不通武艺,最多也就是跑的快点,那窸窣的砖瓦砸在他的肩头,怕是回去又得青肿不少。
“快走。”在苏忏的支撑下,裴常远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神智,踉踉跄跄的往外挪——他以前总觉得自己书房不够大,想告老还乡后重新买个宅子,书房至少是现在的两倍。但现在却觉得光两面墙撑起的角落就大的有些走不完,倘若再大两倍,怕不是要活活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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