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普天之下皆可为家,仙山洞府皆可驻足,其实巴渎与大楚也无甚分别,不过是个叫法,千百年后甚至可能纳入一处,互相攀亲带故……只是孙某修行不够,人与人之间我尚有区别心,莫说国与国。”
孙宜策马,在狭小的山路上调转马头向后而去,“苏将军以后若有机会去昌平可否帮我带一句话——就说宜非不务正业之人不思进取之辈,父母所求宜不愿往,宜愿往处,只望他人莫再来。”
苏白石目送着孙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当中,他忽然翻身马下,冲西南方向拱手一揖。
夕阳终于完全消失在天际,漫长的夜晚再次降临。
而此时的绥州城中,卓月门背手立在房顶之上,在他的视野里,天漏山只是一片连绵的阴影,当中到底是尸横遍野亦或血流成河,在平静的表象下分毫不漏。
“国师啊。”刘瑾一张软和和的脸皱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手上拿着脏兮兮的求援书,想必那种情况下,苏白石也腾不出手来将自己捯饬捯饬,这纸张上又是血又是灰,都不消写上什么,单是看一眼就知道前线吃紧。
可卓月门却一直拦着刘瑾不让出兵,说还不到时候,刘瑾急的团团转却莫之奈何,眼看整个人都要瘦上一圈了。
“国师啊,”刘瑾继续道,“再不出兵援助,我绥州边境堪忧啊……”
天漏山高耸入云的峰尖上忽然落下了一道光束,随即一声巨响,就连远在几十里外的随州府也听见了一点余声,地面震颤不已,吓得刘瑾忘了后半句话茬。
“怎……怎么了?”刘瑾瞪大了眼睛,有点茫然无措。
“我鉴天署有人入道了,”卓月门并不意外,他自房顶落下来,轻飘飘地停在刘瑾面前,“发兵吧,我与你同去。”
“是!”刘瑾忽然面色整肃,他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匆匆下去调兵遣将了。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一支数万规模的军队便悄悄借着月色往天漏山中前进,卓月门一马当先,但他的方向却与之相反,兜转了一个大圈子,往敌后而去。
卓月门身下的“马匹”其实是头高大的驴,军中战马皆有它用,民间一时半刻也征调不出来,幸好后厨还有头肉驴,莫名其妙就被拉了出来当坐骑。
这驴命不好啊,顶着风沙当驴里头的英雄,回来还要被做成肉汤。
卓月门并未使用法术,他似乎不想惊动对面的人,平坦官道比狭隘山谷更适合四个蹄子的畜牲,加上这头肉驴十分争气,竟也奔驰的不慢。
打从苏忏的信寄到卓月门手中时,他的心上便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阴沉的殃云挥之不去。
卓月门其实早就到了绥州,只是一处若有人渡劫,天上必有预兆。无名河两岸笼罩黑雾导致苏忏和谢长临并无所觉,而未曾渡过天劫之人又不懂预兆为何,卓月门为了不干涉天道,只能拖着刘瑾不让发兵。
谁知此番天劫,竟不只一人得道,卓月门想不到绥州看起来地无二两金的样子,其实一块风水宝地,就连这养来吃的肉驴都像要时刻成精的样子。
而另一边,谢长临也终于靠近了天漏山,他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连姬人与亲自布下的阵法陷阱也不能阻之片刻,更是白白牺牲了两个封魂凶尸。他就是冲着姬人与来的,谢长临的心里而今只剩下了一件事——他要报仇,千山万水不能阻。
几方人马终于要汇集于天漏山下,这场大战在无数毫无意义的牺牲下到达了尾声,隐于幕后之人浮上了台面,而孙宜依旧站在天漏山的入口处,他的面前躺倒了无数的行尸,魂魄均已离散,不再受他人利用。
一轮皓月当空,微冷的光芒洒满孙宜双肩,阖目之人依旧有着高高在上的表情,登道之路漫漫,死劫已渡,来生尚有无数坎坷,孙宜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该来的都来了。”姬人与似乎永远快人一步,他坐在天漏山阴面的山石上,手中拿着一只纯黑色的竹笛,崖风从笛孔中穿梭而过,发出“呜呜”的痛哭之声。
而吴岭西则站在他的身侧,模样没有什么变化,他的脸已经毁坏殆尽,身体里盈满了沉沉暮气,远看上去,似乎比这些山石更像是死物。
“无心城中无心人,焚木烧魂开鬼门,凤魅双生镜中影,三更鼓响天下闻。”姬人与笑道,“这首曾经传唱过的童谣不知吴公子是否听过?”
吴岭西凸在外面的眼睛稍稍动了动,却不看向姬人与,他的头连带着身体一并摇了摇,道,“不曾。”
“也是了……多久之前的童谣了。”姬人与似乎有些遗憾。
他刚准备站起身来,背后忽然传来极大的压迫感,吴岭西一身的骨头更是嘎嘎作响,好像每一根都在扭转变形,几乎透体而出,姬人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魔主来的好快……”姬人与道,他手里的竹笛发出更加尖锐的声响,一时听来如万鬼同泣,他的身子微微颤栗着,却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惧怕。
只听背后的谢长临道,“这首童谣我听说过。”
尚在大楚皇城中时,谢长临便觉得“姬人与”此名听来有几分熟悉,而今一想,凤凰之后有魅鸟,魅鸟便得名为姬人与。
“算年纪我是魔主的后辈,”姬人与的脸上又挂出那副狐狸一样的笑容,他艰难的回过身,看着谢长临怀抱中的尸体越发得意,“但论身份地位同是一界之主……无心城后有鬼域和轮回,我掌管着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魔主当真为了一个凡人,违天道而杀……”
“杀”字尚在姬人与唇齿之间,他忽然感觉到胸腔中一痛,大片的血迹在其上漫延,胸骨透出,仿佛在姬人与的身上开出一朵雪白色的骨花,将他牢牢支撑在悬崖边上。
“我要杀你,”谢长临缓缓道,“谁敢阻我?”
“咳咳……”姬人与笑意不减,“可魔主既然认出我的真身,便该知道它不在此处,您能伤害的,也不过是这具从凡人身上借来的皮囊罢了。”
谢长临并未因为这句话而表现出任何的不愉快,他的面色微沉,看着姬人与满身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继而又是一阵血花四溅,只要姬人与尚在谢长临的视野范围之内,他身上的伤就绝无痊愈的可能。
“你!”姬人与的从容终于现出了裂痕,他冷笑道,“魔主何必做这样毫无意义之事?”
谢长临沉默不语。
就算是借来的皮囊,姬人与仍然能够感受到施加在其上的痛苦,他现在的承受能力与凡人也无不同,之前尚可稍加抑制,然而辗转反复之下,谢长临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灌注进这副残破躯体中,远远超过了姬人与能够承受的极限。
他忽然大吼一声,魂魄离体而出,随即藏于黄泉河畔的真身携风而来,在山崖边化身成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神态模样倒是与之前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没了这一层血肉禁锢,他的力量忽然暴增数倍,悬空踏于山风之上与谢长临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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