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我在上面等你。”——这意思是午夜零点,在艺术学院西翼塔楼天台见面。
“开始后两个半小时,下面见。”——凌晨两点半,机械学院地下仓库208号。
“开始前一个小时我会去外面,记得准备实验室的对照组。”——晚上十一点,学校东边翻墙出去右拐的仿古小亭子里,记得去鲜榨果汁店买上果汁带着,要我最喜欢的那个口味。
……
……
……
他们所有的暗号他全部都记得,记得很清楚,但可能……艾德里安不记得了吧。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艾德里安的记性没有那么差,他当然也记得“上面”是哪里,只是不再愿意赴约了而已。
记得再清楚也没有用,有一些暗号永远失效了,比如“实验室”——那个果汁店已经不在了。
钟晏徒劳地环抱手臂,试图给身体留住一点热量。今天艾德里安与他见了两面,已经清楚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态度——艾德里安恨他,恨到不愿意再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恨到可以在外人面前,用两人之间的秘密做武器攻击他。
零点了。
他不应该心存幻想的。钟晏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有那么几秒,他露出了极痛苦的表情,但下一个瞬间,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他放下了手,整了整自己并没有乱的衣领,迈步走向下天台楼梯。
楼道里,有一个男人正拾级而上,他们狭路相逢。
艾德里安已经换回了便装,显然是回过纳维的军舰了。他一手插着兜,仰头看比他高几个台阶的钟晏,银色的眸子里神色莫辨,但肯定没有笑意。
狭窄昏暗的楼道里一阵难堪的沉默。
良久,艾德里安说:“我已经拒绝了。”
“哦。”
“我过来是跟你交代一下罚金的事。”
婚配系统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体系,因为它涉及到两个人的意愿。如果两人都同意,那自然是立刻会被“蝶”宣布为法定伴侣;只有一个人拒绝的情况下,这个人需要缴纳五倍的罚金;两人都拒绝的话,两个人共交一份罚金即可。此外,最优婚配对象结婚后如果要离婚,也同样视为对社会不利,需要缴纳罚款。
罚金数额也是因人而异。因为遵从最优安排被认为是利于社会的选择,所以“蝶”会根据拒绝者的身份、拒绝的事项大小等进行评估,对社会产生不良影响越大,罚金越高。
“刚才我拿到评估结果,罚金是八万一千多。”
钟晏有点疑惑,但还是接话道:“哦。挺高的。”
其实相当高了。三线星球的普通公民离婚类的罚金一般在五千联邦币左右,很少有超过一万的,五万以上更是极其少见了。
艾德里安说:“我查了一下规定,不能分开交,必须从一个账户里出。你转四万到我账上吧,零头就算了。我账号没变。”
钟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怎么了?”艾德里安见他不说话,讥讽道,“议员先生的交易通讯录里塞得太满,已经把我的账号删掉了吗?”
“艾……”钟晏起了个头,忽然记起艾德里安白天说过的话,把后一个字吞了回去,“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误会?”
“只有双方都拒绝结婚的情况下,才两人共同交一份罚金,否则是拒绝方独自交五份。”
“谢谢您的科普,我懂法。”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们适用于前者而不是后者?”
“因为你当然会拒绝!”
钟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我当然不会。”
艾德里安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你才疯了。”钟晏缓缓说,“我是最高议院的列席议员,‘蝶’的直系下属。拒绝我的顶头上司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本应该带头拥护‘蝶’的判定,如果我拒绝了,整个联邦会怎么看我?”
艾德里安气得笑了出来,“哦,对不起,是我忘了,你当然不会拒绝‘蝶’的任何提议。你准备用——我算算,八万的五倍是四十万,减掉四万是三十六万。哈,这么一算还是挺划算的嘛,三十六万就能保全自己政治生涯。”
钟晏摇摇头,原本一丝不乱的发型掉了一缕下来,软软地垂在眉尾处,柔和了他此刻过于冷淡地表情。
对了……艾德里安盯着那缕头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他都快忘了,钟晏的头发向来很软的。
这个过于温情的回忆在下一秒就被面前的人击碎了。
“我不知道你在算什么,可能是我没说清楚,那我再说一遍:我不会拒绝这个婚配建议,也不会出钱。说到底,拒绝方是你不是吗?”
“所以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你一边想要保全名声,一边又不愿意出钱,等于要我来出四十万保住你的名声,是这个意思吗?”
艾德里安冷笑了一声,“想得挺美的,你觉得可能吗?你还当这是七年前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争论,钟晏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一整天的连轴转之后又在寒风中站了三个小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终于到了强弩之末,握住了楼梯扶手不让自己显出弱势,道:“随便你。我要回去了。”
他说着就要越过艾德里安往下走,擦肩而过之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盛怒的男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抵到了墙上。
第六章 争吵
艾德里安上前一步,他生得高大俊美,发起怒来颇为骇人,极具压迫感,两人贴得极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什么都没聊清楚呢,你急着回什么?”艾德里安狠戾地逼问他,“是你叫我过来的,你就这么敷衍?说了没几句话就不耐烦了?”
钟晏惊怒道:“放开!”
他一直周旋在议员圈子里,所有人都衣冠楚楚,言行得体,尔虞我诈仅仅在手段与计谋上,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粗暴地用武力困住过,一时间不住挣扎。可惜他个子比艾德里安矮了半个头不说,面对的还是当年最高学府军事学院单兵作战排行榜的榜首,巨大的实力悬殊让他毫无挣脱的可能,反而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我告诉你,我一分钱也不会多花在你身上,你要么乖乖地选拒绝然后转给我四万,要么就出三十六万。”艾德里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银色的眸子盛满怒火,在这个昏暗的楼道里熠熠发光,“——我可不在乎你的名声,不要妄想我替你买单。”
“你放手……”钟晏头昏脑胀地说,心底升起了一丝荒谬。
他们曾经几十次在深夜一起走过这个楼道。十八(和谐)九岁的年纪,只为了能在深夜偷偷见一面,入侵系统、实地探查、规划路线、创建暗号,最后成功躲过学校的监控胜利在宵禁的夜里会师,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那些夜半私语不过是些白天的日常,军事学院的某教授和某主任好像有奸情,社会学院主楼甜品店的新品很好吃下次给你带,智障同桌今天又在课上刷校内论坛被教授抓住了……说穿了,不过就是为了享受违反校规的刺激而已,但他们仿佛做成了什么惊天的壮举一样,满心兴奋,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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