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啊看,寻啊寻。
一束光落在了一排硬壳书上。
《死屋手记》,《契科夫短篇小说集》,《海鸥》,《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
狄秋的头一阵痛,他往下看,往下找,渐渐蹲了下来。他在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本《癌症楼》。他拿着书回到桌边,苏苏冲他划了个眼色,阿青的风筝做好了,他拿着那怪鸡模样的黄风筝走到了窗边。小正让出个位置,阿青把风筝放了出去。呼啦一声,风筝吹不见了,小正赶紧躺到了地上去,苏苏抱着椅背,歪着脑袋,教授取下了眼镜,转过了身,狄秋弯下腰,使劲往外眺。大家都望着窗外,大家都在找那只风筝,看那只风筝。好安静,风也安静了下来,凶巴巴的怪鸡慌里慌张地往下坠。阿青松开了手里的线绳。
窗外有人呜呜的叫唤。
小正说:“囊么完结啧,格个低能儿也要来啧。”(这下完了,那个低能儿要来了。)
小正翻身起来,快步走出了阅览室。苏苏赶忙打开了放在手边的《佛经典籍五十则》,把指甲油指甲刀塞进了掏空的书页里。教授转上了笔盖,收拾桌子,站了起来,阿青倒很悠闲,不急不缓地踱回来,勾着嘴角,像是在笑。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直奔窗口,张开双臂扑了出去,狄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苏苏拽住了狄秋的衣角,狄秋的脚站稳了,但男人的半个身子还掉在窗外,他嘻嘻哈哈地喊:“风筝!风筝!”
他力气好大,狄秋几乎抱不住了。
苏苏气急败坏:“真家伙,半夜三更才弗困觉!阿青!倷去拿风筝携转来呐!”(真是的,半夜三更都不睡觉!阿青!你把那只风筝捡回来呀!)
阿青没理。苏苏又喊:“教授!过来帮帮忙呐!拉弗住啧,哦哟!拉弗牢啧!!”
狄秋咬紧牙关,一使劲,把男人甩了进来,他和苏苏齐齐摔在地上,气喘吁吁。苏苏爬起来,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就朝阿青扔过去,人没打着,打翻了一瓶浆糊,阿青一怒,扑过来就扯苏苏的头发。狄秋想去劝,谁知那突然冲进来的男人又爬了起来,转眼就爬到了窗台上,狄秋忙不迭拽他下来,男人还“风筝”“风筝”地喊着,在他怀里使劲挣扎。那边厢,阿青和苏苏越打越激烈,苏苏抠住阿青的眼睛压着他,拿书砸他,阿青揪着苏苏的长头发打她的肚子,苏苏的脸发白,阿青的脸通红。
狄秋看了眼教授,老教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慢悠悠地收拾阿青桌上的笔墨纸砚。狄秋又要拉那个男人,又想劝架,分身乏术,只好一边抓着男人一边喊:“别打了!!”
“好好说话!”
男人听了,不去扑窗户了,他拍着手要去扑阿青,嘴里嚷嚷着:“打架咯!打架咯!嘿嘿嘿嘿!打啊!打啊!”
狄秋见状,松开了男人,忙去把窗户关上了,眼下苏苏痛苦地摔倒在地,阿青站起身抓起把椅子高举过头顶,狄秋一个箭步过去,抱住了阿青,横在他和苏苏中间,吼道:“有打架的力气不如!!”
不如什么?
狄秋看着阿青,苏苏攀着他的胳膊爬了起来,她的呼吸很重,里头有药的味道。
那个男人绕着他们手舞足蹈:“打啊!打啊!打死人啊!不打不是人!”
狄秋的声音一下轻了,怯生生地说:“不如,不如……打……麻将?”
男人拍手,笑嘻嘻:“好哦好哦!打麻将!麻将!打啊!打他!!”
没人说话,只有男人开心地鼓掌。狄秋低下头,溜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了,抹了把脸。他摸到了一点血,狄秋皱皱鼻子,眨眨眼睛,张了张嘴,都不痛,血不知道是谁的。
忽然,有人来敲门,狄秋问了声:“谁啊?”
没人应,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还是没人响,狄秋摸到门后,敲门的人不耐烦了,接连好几下,狄秋半疑半奇地开了门,先是教授进来了,腋下裹着张毛毯子,另一手拿着张折凳,接着是苏苏,抱着个粉色的小皮箱,也带了张折凳,最后进来的是阿青,一手折凳,一手礼品袋。
教授把狄秋客厅的方桌捅(挪)到了窗边,铺开了毛毯,苏苏从皮箱里倒出了副麻将牌,粉红的hello kitty牌,和一颗水果软糖差不多大小。阿青从礼品袋里往外掏纸杯,茶叶,巧克力粉,咖啡粉,奶精,果酱,芝士,饼干,坚果。
狄秋看傻眼了。
苏苏说:“你说要打的,你坐庄啊,喏。”
她从一堆helllo kitty里捡出了对粉色的色子,递给狄秋。
狄秋接过色子,在手里盘了盘,抬眼看众人,问了声:“那……打花麻将?”
没人回话,大家各自摆好椅子,各自坐下。狄秋也拖来张椅子,塞进个空位里,坐下了。
新牌友,老规矩,能碰不能吃,中发白都算花,扑克牌做筹码,每人一个花色,他们不赌钱,老规矩生出新条目,完场之后用巧克力豆或药片结算。药片比巧克力豆值钱,巧克力豆达到到一定数量,必需转换成药片来支付,教授转眼就鼓捣了个换算公式,十颗巧克力豆等于一粒百忧解,二十三颗巧克力豆等于一片安眠药,四十二颗等于一粒氯丙嗪。
打了四把,狄秋连冲四把,有一回还是一炮双响,狄秋的扑克牌眼看要发完了,他不禁问了句:“氯丙嗪是不是很稀有?”
没人响,狄秋清清喉咙,就此只跟打,浑水摸鱼,一桶麻将浆糊捣到了天亮。天亮后,他们就散了。狄秋回床上躺了会儿,不一歇,刘姆妈就进来了。她给狄秋送药,看着他吃下,问了声:“昨天晚上你昂听到什么动静啊?”
狄秋张着嘴巴,眨眨眼睛。刘姆妈看着他,点了点头,狄秋说:“什么动静?”
刘姆妈说:“老宋半夜三更去把图书馆砸了呀,你没听到啊?”
狄秋吞了口口水,转过了脸去。
刘姆妈又说:“图书馆换新锁了,你是没看到,弄得了,哎呀,椅子砸掉了,桌子砸掉了。”
狄秋站了起来,靠在墙边问:“老宋……是谁啊?”
刘姆妈叠被子,收拾床铺,回首看他:“隔壁的阿青你知道的吧?”
“会做风筝的。”
“是的呀,老宋么最喜欢追风筝了。”
狄秋想了想,又问:“那图书馆今天啊开放啊?”
刘姆妈摇摇头,狄秋抹了抹汗,去揩面灌嘴了。
这天深夜,那三位新牌友又来报道了,苏苏说:“那个追风筝的神经病被关起来了你们昂听说?”
她在桌上放下麻将牌,走去书柜里挑了本书回过来。她挑的是本印度旅游攻略,她把书递给了阿青。阿青还是带了个礼品袋,这回里面不光有吃的喝的了,还有彩纸,美工刀,剪刀,竹签,一瓶浆糊。狄秋又去看教授,教授在他的客厅里转了一圈,从口袋里摸出个铅笔盒,捅(挪)开了沙发,把铅笔盒藏到了沙发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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