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把面前的麻将牌一张张翻过来,轻轻推向远处,轻轻说:“她不是我妈妈啊,是刘阿姨。”
苏苏笑了,抑扬顿挫地说:“你们七楼是点对点服务呀,你问问教授,给他找的护工是什么样的,你再问问阿青,是不是也给他找了个姆妈。”
阿青说:“倒否要讲,教授葛护工倒帮唔倷儿子差往弗多,身高嘞,岁数嘞。”(倒别说,教授的护工倒和他儿子差不多,身高说,年龄啊。)
苏苏说:“还好洁洁走忒啧,要弗然是要出原则问题葛。”(还好洁洁走了,不然是要出原则问题的。)
狄秋一愣,看苏苏:“你认识洁洁啊?”
苏苏也看他,四目相对,苏苏不响了,只痴痴地笑。狄秋抓了一把牌围长城,说:“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的,来看过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我。”
大家都不响,在空中无声地交换手里的牌。狄秋碰到了苏苏的手,又问:“你和洁洁很熟吗?”
苏苏摇杆挺得笔直,说:“听说过。”
教授冷不丁说:“帮唔倷葛指壳油比较熟。”(和她的指甲油比较熟。)
苏苏大喊:“唔倷被我葛!”(她给我的!)
阿青笑着说:“葛本书唔倷挖空葛吧。”(那本书是她挖空的吧?)
狄秋问道:“佛教典籍五十则啊?”
苏苏举手投降,各人理好了牌,教授投下色子,她跟着教授摸进四张牌,话锋一转:“鬼都什么样子啊?”
狄秋也摸了四张,没有花,东南西北倒齐了,他道:“不是的,我没见过鬼,都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我吃了药之后就见不到他们了。”
阿青好奇了:“倷囊晓得弗是惧?”(你怎么知道不是鬼?)
狄秋说:“吃了药就不见了,应该属于幻觉吧?”
苏苏分析道:“有可能吃药吃得阴阳眼呒不啧,有可能葛,身体机能破坏特啧。”(有可能吃药吃得阴阳眼没有了,有可能的,身体机能破坏掉了。)
狄秋笑了,摸牌,理牌。苏苏又说:“你都这么明白了么,怎么还住在这里呐?老早好放你出去了歪?”
阿青说:“格么才是还有?弄清爽葛地方。”(那就是还有没弄清楚的地方。)
狄秋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弄得蛮清楚了,”他回忆道,“讲了我妈妈,我爸爸,我没有他们,就会想到他们,既缺母爱,又缺父爱。还有,我妈妈生我死的,我对她有愧疚,还有我一个高中同学,好朋友,因为我死的,他们是我的两道坎,我自己跨不过去,所以我才会见到他们,才会起关于他们的幻觉。”
苏苏低头看牌,拱了拱狄秋:“鬼啊恐怖的啊?啊是脸色发青,啊有尖牙齿的啊?”
狄秋抓了抓耳朵,说:“幻觉里还好吧……就是那个样子,像人一样。”
阿青随口问:“北风。摸弗着葛吧?”(摸不着的吧?)
苏苏说:“南风。惧么囊摸得着呐,惧嘞边浪相,只会有阴风葛。”(鬼怎么摸得着呢,鬼在人边上,只会有阴风。)
狄秋哭笑不得。苏苏看他:“估计上去倷是还有点事体?帮医生讲,好讲出来葛弗算问题,弗好讲,弗讲葛再是最大葛问题。”(估计上去你是还有点事没和医生说,好说出来的不能算问题,不好说,不讲的才是最大的问题。)
阿青说:“欸,fbi审犯人才是哀囊葛,弗去问唔倷讲葛物事,专门问唔倷弗讲葛物事,讲姆妈,弗讲爸爸,才问爸爸,讲小人,弗讲家子婆才问家子婆。”(是的,fbi审犯人就是这样的,不去问他讲的东西,专门问他不讲的东西,讲妈妈,不讲爸爸,就问爸爸,讲孩子,不讲老婆,就问老婆。)
苏苏说:“神经病也弗是犯人。”(神经病又不是犯人。)
阿青道:“倷弗才是从看守所转过来葛么?”(你不就是从看守所转过来的吗?)
苏苏生气了,啪地往阿青那里扔过去一张牌,阿青捡起来,朝她扔了回去。狄秋声音一高,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有件事还没和涂医生讲过!”
大家看向他,狄秋出了牌:“四筒。”他说,“希望世界和平。”他顿了顿,笑着继续,“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龙。”
苏苏尖叫:“呒不龙囊可能有属龙葛人呐?!”(没有龙怎么可能会有属龙的人呢?!)
阿青拍拍胸口,直摇头:“当呲倷已经胡啧嘞,一筒。”(还以为你已经胡牌了,一筒。)
轮到教授了,他摸进一张牌,在手里把玩,丢出来张一条,苏苏瞪大了眼睛,问狄秋:“凤凰倷昂看见过?”
阿青说:“楼下车库上海凤凰,两部挨嘞一来,倷啊要去看看?”(楼下车库上海凤凰,两辆挨在一起,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苏哼哼地出气,说:“?看见葛阿弗代表才呒不。”她挺起胸膛,“我相信有才是有!”(没看见过的不代表就没有。)(我相信有就是有!)
狄秋说:“小孩子小时候也都相信有圣诞老人的。”
苏苏噗嗤一笑:“谢谢唔笃一家门啧哦,圣诞老人囊可能有呐。”(谢谢你们一家了哦,圣诞老人怎么可能有呢。)
教授摸牌,踏踏牌,直接出了,说:“再过几年倷最好真葛有圣诞老人啧。”(再过几年你就最好世上真的有圣诞老人了。)
他放出来的是张一万,阿青碰了,拿进一万,出了个三条,说:“有没有圣诞老人,观音如来,耶稣圣母重要吗?”他半途转成苏州话,拿腔拿调地说,“还弗是日图三顿,夜图一活(觉)。”
苏苏咯咯笑,接了句:“吃得邋遢,做个菩萨。”
天亮了。狄秋把身后的电筒关了,再一把打完,众人各自散去了。狄秋去卧室躺了歇,没能睡着,回到了客厅里在沙发上闲坐着。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隐隐约约地,他听到一丝哭声。
狄秋开了门张望了眼,隔壁病房门前坐着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在哭。她的肩膀不时耸动一下,低垂的头发不时颤抖一下,她手里握着颗形状古怪的苹果,那苹果在往下滴血。
狄秋兀自道:“我有在吃药。”
女人还在哭。
狄秋走出去,悄悄地问:“你还好吧?”
女人抽泣着,说话了。她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眼睛都不敢眨,我只是转个身,我就是接了个电话,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啊?我就不能有哪怕一秒钟是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我说,你就不能让妈妈不操心么,妈妈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来讨债,我说,你为什么要玩刀,你从哪里找到这把刀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多少次了,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啊,你想吃苹果你就和妈妈说啊,妈妈洗给你,帮你切好,妈妈会弄给你吃的,妈妈在这里。你叫妈妈就好了,你叫一声,说一声。你告诉我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ran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