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想了想,道:“是不是就像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月亮就要仰起脖子呜呜地喊啊?然后别的狼也跟着喊。”
晏宁叼着烟笑,双手抓牢了护栏,仰起脖子,拖长了音调呜呜地叫唤。狄秋笑开了,丢掉烟头就走了。
这一晚,牌局黎明散场时,教授一点算,狄秋竟然从阿青那里赢了两片百忧解。众人走后,狄秋躺到了床上去,约莫是白天睡够了,他合着眼睛,一点也不困。他捏着那两粒药片,先是把它们放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接着小心地转移到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再是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再转到手心,滑回食指和中指的浅罅里。药片翻来滚去,一不留神,掉到了床单上,狄秋看了眼,坐起身,摸摸下巴,掏出烟盒,盯着看了会儿,接着把香烟从烟盒里一根一根地把烟抽了出来。他把它们在床上一字排开。
屋里没开灯,淡淡的月色投进来,这些烟好像树。那两粒药好像两个落在树影间的月亮。
狄秋一把抓起香烟,去了浴室,关上门,打开排风扇,点了一根。
他一根接着一根吃。
他没开灯,排气扇的功率不大,声音微弱,浴室里很快就笼起了烟雾,像是暗夜里,一座山脚下轻风徐徐,杂木丛生,完全不讲共生法则的森林。
狄秋眯缝起眼睛,不远处,好像有一片矮树丛,云烟太重了,看不清是什么树,叶片很小,挤在一起,好像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什么东西在树丛后面。树枝因它而翕索抖动着,狄秋小心地看着。
到底是什么躲在那后面,到底是什么马上就要走出来了?
狄秋耐不住好奇,走近过去,伸手拨开了树丛。
他拨开的是一卷厚重的油布帘子。
那帘子后头暖融融的,一蓬赤焰在石头围起来的篝火堆中往高处窜,挠着一只深口铁锅的底。铁锅吊在空中,时不时晃动一下。一个老好婆和狄秋隔着这堆火、这口锅,对视着。
狄秋说:“是您啊?”
他就地坐下,笑着看那老好婆:“好久不见了!得有十年了吧?”
老好婆鹤发苍颜,发间饰着明黄的珠子,肩上披着块厚重的红毡布,压得她没法直起身来。她往火里撒了把什么,瞬间噼里啪啦一阵响,火星四溅,火光更亮了。狄秋抬手挡了下,一股焦味直往他鼻子里窜,他打了个喷嚏,脑袋一偏,视线一斜,他看到老好婆身后躺着一个人。
那老好婆开腔了:“你来了啊。”
狄秋斜着身子,伸长脖子往她身后张了好久,笑道:“我不是在这里吗?”
那躺在老好婆身后的是一个较年轻,酣睡着的的狄秋。那狄秋手里还抓着什么。
狄秋想起来了:“田静外婆!那是我从小丁书包里偷出来的!山楂糖……小丁最爱吃的那种山楂糖!”
老好婆点了点头,稍转过身从睡着的狄秋手里拿了两包糖递给了狄秋。糖都还没开封,狄秋仔细看了看,又一看老好婆,说:“现在都买不到了,厂家不做了。”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掏掏口袋,摸出了手机,熟练地拨了串号码。电话很快通了,有些杂讯,勉强能听清对方问好的声音。
狄秋忙说:“喂,小丁妈妈,是我啊,小狄。”
小丁妈妈的声音里带上了点笑意:“是你啊,我就想这个时候应该你要打电话过来了。”
她道:“每年都是差不多这几天来的电话。”
她问:“你还好吧?”
狄秋用力点头:“好啊,挺好的!您也还好吧?身体还好吧?”
“好的好的,你外婆,舅舅也还好吧?”
狄秋用力说:“好的,都好的!”
小丁妈妈道:“也不知道图春最近怎么样了……”
狄秋抓起那两包糖,手收紧了,忽而又松开,他看着那老好婆,她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她拿起一柄木勺伸进了铁锅里搅动。
帐篷里的光不知怎么朦胧了,小丁妈妈的声音也模糊了,一下很远。她遥遥地问:“狄秋?你还在吗?”
狄秋重重颔首,他笑出了声音,他笑着说:“在的在的,这么晚了,是很晚了吧?小丁妈妈你去睡吧……睡吧!”
他挂了电话,躺倒在了地上,笑得合不拢嘴:“图春是真的!”
“田静外婆,图春是真的!”他高声宣布,可随即又犯起了嘀咕:“那就太奇怪了!唉,图春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真的!”
他寻思着:“可能我对他有回忆加成,就像我们现在看八十年代的影星照片一样,自带朦胧效果,他……可能没那么帅,成绩也没那么好,身高么……或许有那么高吧,人也确实那么好玩儿,值得惦记惦记……”狄秋弹起来,一拍膝盖,“管他的呢!反正他是真的!”
他满心欢喜,美滋滋地抽着气,老好婆不做声,帐篷外似是有鸟在叫,滴滴,滴滴的。
狄秋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脑袋来,问老好婆:“您煮什么呢?”
帐篷里的焦味逝去了,逐渐涌上的是苦涩的气味。
“您生病了?”狄秋抓耳挠腮,“我不记得我那天酒醒了之后喝了您什么药啊?”
老好婆说:“回魂汤啊。”
“啊?喝了能干吗?”
老好婆看着他,徐徐搅动木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哦,您老人家还和孟婆学过手艺啊?!”
“那是眼泪熬的。”老好婆舀起一勺热汤,递给狄秋。狄秋没动,外头的鸟叫得更厉害了,又尖又锐。狄秋回头看,问着:“您听到了吗,有鸟在叫,好奇怪的叫声,是什么鸟啊?”
老好婆说:“喝了就好了。”
狄秋看她:“什么就好了?”
老好婆回答了,嘴唇明显在动,但狄秋听不清,那鸟叫得太厉害了,他的耳膜都要被刺破了,狄秋捂住耳朵,起身掀开了帐篷帘子,走到了外面。
卧室里到处都是烟,更别提他身后的浴室了,烟雾警报滴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狄秋反应很快,一溜烟就跑到了客厅,可转念一想,又捂着鼻子嘴巴冲回了浴室。浴室里到处都是烟,也不知怎么搞出来这么多烟,铺天盖地,又呛又熏,可到处都不见明火,狄秋不住地咳嗽,转瞬眼睛就开始往下掉眼泪了,他摸索着走到抽水马桶后头,搬开了水箱盖子,从水箱里抓了个塑料袋,折回卧室,捞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塞进口袋,跑了出去。烟漫进客厅了,四周好像没了墙,没了窗,家具的轮廓也都模模糊糊的,狄秋勉强看到了个书架,扑过去,抽了两本旅游攻略书,一脚踢开沙发,摸出个铅笔盒,和那塑料袋一起揣在怀里冲出了门。
走廊一头,以晏宁为首的一群护士医生正火急火燎朝他这里赶来。一股又一股浓烟从702里涌出来。
阿青从703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瞅着狄秋,好笑地兜着手,问说:“你放火自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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