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爷本就精神矍铄,现在嗓门更是足,搭着一身土气的棉衣,像个乡村莽汉。沈顺清见他面色红润,直夸气色不错。
程大爷一脸得意,说乡下空气好,儿孙也在身边,闲着没事就带带孩子种种地,又冲着曲霆问:“这位是?”
沈顺清看着曲霆,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曲霆主动说:“我是昌盛的员工,一同来看看您。”说完又把布偶熊递过去。
程大爷看曲霆价格不菲的衣着,心知这并非一般员工,客气了一番,就朝门里喊:“囡囡!”
一个小丫头跑出来,沈顺清只在那段路人录制的视频里看过这孩子,那时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看不清模样,细看这小孩虎头虎脑,脸蛋红扑扑的。
“城里的叔叔给你的,说谢谢叔叔。”程大爷道。
小孙女奶声奶气地说着谢谢,曲霆弯下腰揉了揉小孩脑袋,又对程大爷介绍起片区规划,说道若是将来想搬回去,价格可以算便宜点。
“不啦,这邻里一散,回去也没意思,我就在这儿享享儿孙福吧。”陈大爷抱起小孙女,捏着她的羊角辫儿。
曲霆和沈顺清对视一眼,便没再开口。
回城的路上天色已晚,乡下的夜格外的黑,田里蛙声如潮。沈顺清手肘在车窗边缘,撑着脑袋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曲霆连看了好几眼,沈顺清仍保持着那动作,曲霆只能看清他半张阴沉的脸在远光灯下忽明忽暗。
“不告诉他们真相么?”他试探着问。
沈顺清手指微微蜷起,望向窗外,许久才开口:“算了。”
若探寻真相,是因为真相就在那里;揭开真相又意味着什么?
万一真相和幸福是二选一的命题呢?
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山路颠簸,窗外的景色也变了好几重,越靠近城区越是灯红酒绿。曲霆朝沈顺清看去,见他仍像木雕般一动不动,忍不住打开车载收音机,弄出点声响。
“被偷的一共三户,我已经让王海去查他们的住址了,沈哥如果在意,我们可以找机会去看看。”
“搬迁这事我不想说什么。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他偷瞄了眼沈顺清:“以前这类事见得多,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曲霆说着,突然踩了脚急刹,沈顺清随之往前一栽,见不知是哪里窜出的野狗,后腿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中央。
他手撑在方向盘上,静静的等着,身后有不耐烦的司机按着喇叭超车,从野狗身边飞一般驶出。
街上的喧闹似乎与曲霆无关,他就像是耐心极好的老人,直到野狗消失在道路边的绿化带中,才松了刹车缓缓起步。
“昨晚回去后我也想了很多,以后如果遇到类似情况,”曲霆接着说,眼望着前方:“我会试着问问沈哥的意见。”
沈顺清终于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冒出来。那像是一种快迸发的情绪,潜藏在他的血液里,寄生在他的毛囊中,从收到儿时的信起,突然不安分起来,疯狂的繁衍、伺机暴动。
那情绪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清晰。
沈顺清偏过头,突然开口:“前面路口左转。”
“去哪儿?”曲霆疑惑地问,拨亮了左转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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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沈顺清的指引,车停在江边一处空地上。
沈顺清跳下车,示意曲霆锁车,便径直走下江堤,曲霆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
“学会打水漂了吗?”沈顺清掏出手机,就着一小束光亮,找了块扁平的石头掂了掂扔过去。
曲霆连忙双手接住,拇指在石头上摩挲了会儿,翻起手腕一甩,石头顺着手心飞出去,灵巧地在水面上蹦跶着飘远。
“会了啊,谁教你的?”沈顺清说不清欣喜还是失望,又捡了块石头扔进江里。
“以前在码头没事儿扔着玩,扔几次就会了。”
江上晚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沈顺清哦了声,缩着脖子找了块空地坐下,突然问:“你以前给我写过信?”
曲霆一愣,只觉得江风喧嚣,沈顺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断断续续。
他老实回答:“嗯,写过。”
“怎么没听你提过?”
“沈哥没主动说起,我怎么好提。”
“这么多年,我没回信你都不问?”
曲霆也坐了下来,捡了块石头捏手里玩,没做声。
沈顺清接着说:“我没收到,确切的说,我今天才收到。”说着又把事情讲了遍,当年沈家搬走后,谁也想不到会有信寄来。
“还记得你写了什么吗?”沈顺清问。
曲霆看着粼粼江面:“不记得,那时候日子过得很乱,做了些什么都不太记得。”
沈顺清笑了声,背书般地念:“太阳挂在天上,却照不到我身上,风吹得海水都凉了,我还抱着希望……是不是你写的?”
“真厉害,我高考都写不出这水平。”他本想调侃句不愧是曲叔叔的孩子,想到曲家的遭遇,又把话咽回去。
曲霆歪着脑袋,像是努力回想:“这是我写的?”
沈顺清笑,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信递过去:“信被人涂得面目全非,那么多乱涂乱画的痕迹里,恰巧这句完整干净,每一个字都是你当年写的。”
曲霆迟疑的接过信,也不看,就捏在手里。沈顺清见他愣着没动,嘟囔了句不看就还我,又把信抽回。
他顺着江堤躺了下来,凹凸不平的堤面有些磕人:“为什么要写信给我?”
晚风吹打着江面,铮铮作响。
沈顺清等了片刻,见身边人似乎被点了穴,追问:“为什么要听我的意见?搬迁也好,以后其他事情也好,你不是有你的立场么?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讲大道理时、指责你时,有问过你么?
曲霆对他的大度和宽容有时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曲霆扔了手中的石头,脱下外套折成一团,示意沈顺清抬头,垫在他脑后:“不知道,可能就是觉得沈哥有沈哥的道理。”
沈顺清噗嗤一声笑了:“要是我不讲道理呢?”
“我会衡量的。”曲霆平静地说。
藏蓝色的夜空笼罩着江滩,外套上有曲霆的味道,染得空气都沾了甜意。
沈顺清仰着头,深吸一口气:“你有喜欢的人吗?”
身边的人猛地一惊,与他四目相对。许久,他像是摇头,又像只是从震惊中回过神,小幅度的晃了晃脑袋。
沈顺清也不管那动作究竟是什么什么意思,继续说:“那我追你吧。”
滔滔江水撞击着江滩,好像闷雷滚动,曲霆只觉得似有山崩地裂的响声,不知是浪的声音,还是他的心跳声。
“反正我早就坦白过性向,你若是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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