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顺清示意他随意:“你是不是……知道白语舟是无辜的?”
简知行拇指划过齿轮,咔嚓一声,打火机窜起蓝色的火苗。
他吸了一口烟,问你听谁说的。
“猜的。”沈顺清回:“祁家孙子车祸消息传出后,坊间出了好几个版本,有人说飙车有人说酒驾,还有说毒驾,义华的股票一路下跌,如果开车另有其人,义华早放消息以正视听了,不可能放任流言。”
“这场事故中还有一个受害者,是一位老人,祁阳的车是撞了人才坠崖,但整个事件中这个人像不存在一样,既没听说她的子女找白家闹事,也没听说补偿。白家的家庭状况,你我都看到了,撞死人至少要赔偿好几十万,白家未必出得起,所以我猜钱是祁家出的,第一时间封住了死者家属的口。”
沈顺清找了个空可乐罐充当烟灰缸推到简知行面前,简知行手指在罐口轻轻一磕,抖落些烟灰。
“前面都是猜测,我是昨天在墓地遇到你们才证实的。”沈顺清接着说。“知道林城的墓多少钱一平米么?坪山公墓从山脚往山顶,风水越好越贵,白语舟的墓大概抵得上城区一套房,白家哪儿来的钱?我猜这墓是祁敬义出于补偿挑的。”
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比如白语舟连祁阳送的小东西都不收,怎么会突然想要开豪车?沈顺清虽然只见过白语舟三次,但看得出他心思纯净,若是害祁阳跌落山崖又怎么会一句道歉都没有?那天白语舟讲了那么多事情却没有提起这茬……
他朝简知行看去,“至少我觉得白语舟不是那种明知道自己没驾照,还会想去试车的人。”
简知行把烟摁灭在易拉罐上。
他不知道白语舟暂住在林城什么地方,只有他家的地址,那个什么村什么沟,听上去就很穷的地址。
当他走出林城机场打算包辆车过去时,司机们都说,不去不去,给钱都不去。那地方又远路又烂,搞不好还没开到地儿,车就陷泥里了。后来有好心人告诉他,可以坐城乡客运巴士,还要中转。
客车破到无法形容,浓黑的烟顺着排气管呼哧呼哧地往外冒。从大巴转城乡客运再转严重超载的面包车,简知行被挤在角落,整个车厢弥漫着一股脚臭汗臭混搭的酸腐味。后来,他跳下车,在路边干呕。
乡下的房屋不太好找,他抓着路人问,知道白语舟的家在哪儿吗,那些穿着破布袄的乡下人用一种轻蔑地眼神看着他,说就那儿就那儿。
简知行听见他们说,又来了一个有钱人。
是啊是啊,白家娃儿命好。
听说200多万呢。
啧啧,发了。
他在一户房屋前停下,大声的喊,白语舟在吗?有病恹恹的妇人来开门,看见他后如见鬼一般,门哐当一声关住了。
哈?如果他还有心情说笑,多半摆出一副‘excuse me?’的表情,可他太累了,下飞机后就是马不停蹄的转车,一路颠簸得头晕胃绞,此时他已经无法站稳,瘫软地在门口坐了下来。
从小到大还没这么苦过呢……他意识模糊地想。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拍醒他的大概是同村的妇女,他迷迷糊糊地说找白语舟。
妇女脸色立马变了,和之前那些路人一样,嫌弃地走开:“白家的大娃儿不在喽,开车撞了人,自己命也赔进去喽。”还盯着他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看,“认识你们这些城里人真好,娃儿死了还能赚一笔。”
简知行觉得脑子像被巨石砸中。自两人书信相识以来,虽从未见面,但他却像亲历了白语舟成长的每一个步,十五年来白语舟讲着自己的所有事,说要念高中要辍学要打工要学英语……
印象中白语舟不会开车,他甚至认为如果白语舟学会开车,一定会跟他说的。
简知行跳起,大力拍着门,嘶喊着:“阿姨!我是简知行,我来看白语舟!你有听说过我吗?白语舟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叫简知行!”
门呲呀一身打开了,妇人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许久,却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妇人自称是白语舟的母亲,面形消瘦、颧骨高凸、嘴唇因长期干燥裂出了口子。
她拉着简知行的手,说,舟儿可崇拜你了,说有个B市的哥哥,有文化会读书。枯槁的手指轻抚过他手背,激起一阵寒意。
“虽然不曾见过,但我们一家都很感激你,舟儿小时候就爱讲你的事。你的信舟儿都有好好保留着,你给舟儿寄的书,我们也收到了。”
妇人蹒跚着从衣柜里取出一个老旧的鞋盒,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信,盒子里还放着两颗樟脑丸, 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舟儿是个好娃儿,从小学习成绩好又懂事,说要养家不去高考,他爹把他打个半死,结果这娃儿硬是在他爹门外跪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城里打工了。”
说完,她猛地跪在地上——
“舟儿是个好孩子,所以……对别人我们不敢说,可你……你陪着舟儿长大,我们不想骗你。”
“舟儿他没有撞人,他没有撞人啊!”
白语舟的父母是在儿子死后才得知的消息,医院除了冰冷的尸体和穿白大褂的医护,还有一群西装男,为首的男人自称是祁家的律师。
林城只有一个叫得出名的祁家。
白家父母吓得发抖,以为儿子惹上什么惹不起的人,可律师笑脸迎人,不停地夸白语舟人中龙凤,天妒英才。
律师讲话极有技巧,三五下就把重点说清了。
两天前,林城发生一起车祸,一辆法拉利超速行驶撞上过路老人,老人当场死亡,车身侧翻撞向附近山体,司机昏迷不醒,副驾失血过多死亡。
司机是祁家独孙祁阳,而当时坐在副驾上的正是白语舟。
车祸并不复杂,可牵扯到祁家就变了味。
律师一个劲儿地说,祁少爷和白先生是好朋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小少爷的错,您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白先生的后事我们一定处理好,他的家人我们也一并照顾。
他们把老人安顿在城里最好的宾馆轮番照顾,细致的处理后事,该跑腿的、该交钱的让老人抄一份心。
白家父母心善,看到祁家赔礼道歉又照顾两个初次进城的老人,还一个劲儿的劝“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到后来心态已经缓和了许多,直到白语舟入土为安,律师拿出一份调解书。
“现在想起来,他们都是有预谋的呀!”白母跪在简知行面前:“他们让我们承认车是我儿开的,人是我儿撞的,那个祁家子只是坐在副驾,是无辜的。”
“我们不认,他们就派律师轮番做工作,还找人劝我们不要闹,可是我儿……我儿……”妇人哭的声嘶力竭,似乎要让老天爷听到这满腹怨气,那些嘶吼仿佛从暗无天日的深井中喷出,奔涌到简知行面前,撕心裂肺。
后来,是祁家老董事祁敬义亲自出面,扶着白家妇人到祁阳病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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