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沐循他目光看去,一个白衣女子正婷婷立在门外,面容姣丽,脸色平和地看着季常。
“五弟,好久不见,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季常想笑却没笑出来道:“原来是三姐,真是好久不见!快请进!”
龙女进来坐了以后,美目一转,看见胡沐,笑道:“这便是赵烈大人的儿子罢!好样貌!五弟你天官不做,来人间谋得好职位!”
季常心思单纯,自然不堪嘲讽,想起旧事,更是一肚子话说,当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胡沐忙告辞出来,留他姐弟二人在房里。
出了季常的别院,他便往赵烈厢房走去。他久居西域,又独来独往,平常是极认路的,虽园中小径交错,却很快让他摸到规律,找回去并不难。要望见赵烈房间时,转念一想,却又止住脚步,在附近徘徊起来。
此时已快中午,日上中天,四周无人,他也无处可去,便弯腰玩赏起园中假山。
此山上面植有绿藤青苔,长谷深邃,峭壁之巅,还有亭台楼阁,不显唐突,别有一番意味,十分逼真巧妙。胡沐只觉得和西域风土大相异趣,顺势而观,细细揣摩,竟也瞧得入迷。
突然,耳边有人和声道:“看得很入神啊!这和西域的山,有什么不同么?”
这声音如清风拂水,十分悦耳,胡沐回头,竟是适才在大厅上见到的张衍,正弯腰看着他,面上笑意浅浅。
胡沐看了他一会儿,直直指着那山道:“当然不同。西域的山,草木形态随地势而变,十分明显。像这,”他沿山脚顺势上指,“绿草成茵,这,该是矮树交错,这,便是大片松林,再上去,便是遍地的青苔,山顶尖上,该是终年不化的白雪。”
张衍“哦”了一声,仍笑吟吟看着这黄石假山,问:“那你都在哪?”
“自然多是在草地上,泉水多,土地肥,水草茂盛,马儿也喜欢。”胡沐蹲在假山脚下指道。
张衍又笑:“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不读书呢?”
胡沐拍拍手站起来说:“我不喜欢。”
张衍见他率直如此,觉得新奇有趣,哈哈笑出声来:“和你爹爹一点不像。”
胡沐挑眉问道:“我爹爹怎样?”
“你爹爹他……”张衍刚开了口,又笑着摇头,不着一言,玩味非常。话题一转道:“你怎么不去找你爹爹?”
胡沐察觉出他神色中的些微暧昧,很是不快,问:“他叫你来找我?”
张衍摇头:“他见不着你,心里难过,我来替他看看你。”
听说赵烈难过,胡沐这才露出些焦躁不安的神色来,又执拗道:“他怎么不自己来寻我?”
“他若想你不肯见他,又怎么会来寻你,不是让你烦么?”张衍侧头看他。
“胡说!我才不烦他!”胡沐发急,脱口而出,匆匆转身去寻赵烈。
第7章
第七章
赵烈的轩庭离主山不远,赵林无意于风景,径直来到父亲庭院前,葫芦形洞门前有一株枫树,四季火红,随风摇曳,他之前来时只觉得稀奇,现在也无心多看两眼。
院墙共有三折,层层门洞大开,石阶一上一下,颇有曲径通幽之感,胡沐往里走,看到庭中一泓碧波,石板桥直通赵烈厢房房门,岸上海棠、天竺、秀竹同栽,互为映衬,而在门前站着的,便是赵烈。
“林儿!”赵烈见他前来,十分欣喜。
胡沐一怔,猛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情愿赵烈这般叫他,好像自己还是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
江南六月,天气已微热了,赵烈身上长衫质地轻薄,随风而动,让他有些想入非非,生平第一次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思绪。他自小比其他家孩子孤僻些,喜怒不大形于色,也不大为外物所动,纵然随晋王商队去近些的国域,行在大漠中,遇上惊风拥沙,散如雨下,一片人心惶惶,他也不曾有一丝惧意。而此时,他却觉得心猿不定,意马四驰,脑中乱成一片,竟有些不敢向前。
“林儿,过来!”赵烈见他犹豫,忙又唤他。
胡沐忙快步走到他跟前,赵烈伸手拍他肩:“怎么,竟不好意思么?”
胡沐脸上有些发烫,摇摇头:“没有。”
赵烈见他发窘,觉得他不是不想见自己,放下心来,便执起他手,拉他进门:“大半天下来,也饿了罢!你奶奶送来好些东西,都是你小时爱吃的,我还说你在西域久了,怕吃不惯!先试试罢!”
胡沐正瞅着自己的手握在赵烈手中,黑得刺眼,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我不挑食的!”
赵烈笑得开怀:“不挑就好!你张叔说……”
胡沐并不知道张衍名字,却直觉是在说他,忙岔开道:“我饿了!”
赵烈不倒不觉得什么,笑道:“果然饿了,快来吃罢!”
当日,父子尽欢,其乐融融。以前在西域,就算和素素晋王一起,胡沐也是有问才答,不问不说话,而和赵烈一道,却有说不完的话。从小时放马到大些时跟着商队的沿途佛国见闻,滔滔不绝。其实他识字不多,文理不好,反反复复也是那几个词,还带着西北民腔,平杂西域方言,本有些羞赧,而赵烈却觉得他说话简洁,很得要领,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带几分赞赏,更让他觉得心头畅快,好似多年来胸中隐隐有个大洞,如今和赵烈一道,才能充盈起来。
两人一直相谈到夕阳西下,下人来上了晚饭,还没说完。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赵烈带他到隔壁的厢房说:“以后就住这里罢!晚上如果睡不习惯,可以来找我!”
胡沐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待赵烈正要出门,他突然叫了一声:“爹爹!”
赵烈心头一动,回头望他,见胡沐站在房中,两只大眼幽幽看着自己,不禁心疼,走过去道:“这么多年,你真不怪我?”
胡沐见他在灯火中走来,心潮暗涌,张了张口,想起衣服里那支玉簪,还是口不能言,不觉间竟有两滴热泪从眼中流出。他也暗自惊讶,伸手要抹,却被赵烈弯腰抓住手。
“我就知道苦了你了!”赵烈一边用衣袖为他拭泪一边道,“今天才回来,就要在大家面前因为爹爹受训斥……”
胡沐越发慌张,边死命摇头边往后躲:“我不苦,娘对我很好,胡爹爹也对我很好!爷爷生气,我也不怕的。”
赵烈见他这般,一面觉得他懂事,一面又心疼产,一面也有些奇怪。
胡沐忙道:“爹爹,不早了,你快回去睡罢!明天我还要找季先生念书。”
赵烈这才说:“念书的事,我正要和你说,如果真不喜欢,便不要勉强。”
胡沐一日和赵家寥寥几人交谈间,也自觉学识不足,虽不大觉得重要,心里也是愿意念些书的,便道:“不勉强,我还是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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