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急吗?”话脱口而出后宁则平又一拍脑门,“也是,当时你们便称有要事在身,是我死缠烂打求两位留下的。那……后会有期?”想起初见时心不甘情不愿的“握手言和”,他玩笑似的伸出手,不曾想白染不多犹豫地伸手相握。
“后会有期。”
*
回房时路经白衍屋前,灯仍亮着,他迟疑了一阵,叩门的手滞在半空。未等他作出决定,叔父倒先开口:“站着做什么,进来吧。”
白染循礼数敲了敲门,道声“孩儿进来了”,方才入内。白衍坐于案前,铺开一卷白纸,正往上添着什么,见他进来,搁下笔,微笑温言道:“明早赶路,还不休息?”白染不回话,直盯着他看,神情有些不对劲。“不高兴么?过来。”白衍朝他招手,两人紧挨着坐下,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阿染长大了。几年前你才到我这。”他指了指肩头,“小时候总怕你养不活,现在又高又结实,我心甚慰啊。”照旧摸了摸他的头。
白染捻了捻腰间银珠,侧过身揽住叔父肩背,斜倚着头枕在他肩头。白衍微怔,一丝笑意攀上眼角,轻拍他手臂道:“想家啦?这么大人了还总跟个孩子似的。长辈们都称你稳重、有担当,谁又知你黏人怕孤单、偶尔也会撒娇。”
他满脑子都是宁则平说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总会忘记些重要的事”,叔父还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临走时白衍卷起案上白纸递给他,道:“一些整理,你带去给澄空也看看。”
“嗯。”白染行礼离开,往高、墨二人房中去。还未接近便听得争吵声,房门大开,唯恐旁人不知发生何事。他随手掩上门,屋内人见是他,止了声音,眼神来往却互不相让。
铜盆掀翻,水流满地走。高见袖子高高挽起,双手环胸,扭头撇嘴。墨澄空坐在床沿,裤腿高挽至膝,两手往身侧一撑,歪头看着高见,一脸挑衅。“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白染揉了揉眉心,拾起铜盆摆好,抄起架上麻布蹲身擦地。
“师父,我来吧。”、“白染你起来。”两人同时发声,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各“哼”一声转头别处。
高见道:“他欺负人。看他手伤了我好心好意打水为他洗脚,他非但不领情,还溅我一身水。”
墨澄空声音压他一度:“讲道理嘛?这么烫的水,要不是我躲得快,脚都熟啦。”
怒火一触即燃。白染无奈地看着二人,独身老父亲带俩娃般的心酸感划过心头。他弯腰拍拍高见,道:“今后记着,好心别办坏事。再去打盆水来。”尽管不乐意,高见仍是“嗯”一声,在墨澄空得意的注视下愤然出门。白染收起一脸温和,又冷言道:“你也是,他做得不对,好好说便是,吵什么。”抛过麻布给墨澄空,“把地擦了。”
“哎。”
高见提水进来,倒进铜盆,拉过小板凳刚要坐,忽被白染两手托起。“我来吧。”他从怀中取出纸卷示意高见代为传递,挽起大袖,试了试水温,道:“可以了。”强按下墨澄空的脚,拂水轻抚。墨澄空展开纸卷,纸上所绘为一祠堂内景。正厅东南角绘着一人,面部、躯干标有红点,供桌旁也有一人,面部标有红点。
“这是两起事件尸身站位与受伤分布。”见高见一旁伸头探脑似乎很感兴趣,墨澄空大大方方递过纸卷给他,并就每一处作了解释。高见听得入神,不由得往他身边凑了凑,场面和谐得仿佛方才争吵的是别人。
白染不得不出言提醒:“高见,明日我与澄空便要动身前往淮阳,是否顺道送你回去?”
“不,我要跟着你们。”高见挽住墨澄空胳膊。
“对啊,哪有刚收徒弟就给人送回家的道理。”墨澄空顺势一揽。
两人兄弟一心,一致对外的气势,让白染有种他是拆散二人的大恶人的错觉。
为父
晨起拜别众人,三人自出了宁府,便时有目光追随。此时晨光稀薄,层云密布,透不出太阳光亮。空气沉闷,路人行色匆匆,却仍有不少人驻足注视三人。即使混入赶集人流,也是十分扎眼。白染牵回流风回雪,城门处,两人各自上马,他向高见伸手:“上来吧,回雪稳重些。”流风不甘示弱地原地扬蹄长鸣,险些掀翻墨澄空。
墨澄空拽紧缰绳惊魂未定:“其他的我倒可以辩驳几句,对此我无话可说。”
高见不多考虑就要把手递给白染,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叫他僵在那里,久久不敢动作。“高见,你原来在这。”
白、墨二人循声望去,一队人马衣容华贵,皆是身负长棍,向三人逼近。为首男子飞身轻踏几步,稳落至三人面前。白染紧随着翻身下马,施礼道:“晚辈白染拜见高宗主。”
“你爹啊?”墨澄空压声至极低,问道。高见不做声,紧攥着衣角,双腿不住地打颤。
“嗯。”高易生淡淡回道,目光紧盯着高见不放。“怎么,有胆子逃家,这会连父亲也不认了?”
高见缓缓转过身,“扑通”跪下,低声唤道:“爹……您怎么来了。”
“你还有脸问?”高易生背过手取下长棍,于手心处翻转,金光熠熠,压于高见左肩,他身子随即一歪。“先回去,这笔账慢慢再跟你算。”
父亲管教孩子,外人极难插手。墨澄空爬下马,与白染相顾无言。
“我……不回去。”高见低着头,艰难吐出几字。
“你说什么。”高易生有些吃惊。儿子第二次忤逆自己心意,他很是头疼,下手力度加重几分。
“嘶……”高见倒吸一口凉气,一手撑住长棍,竟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我既拜了白公子为师,学不到东西是不会回去的。”
“呵……呵……笑话,你说拜便拜,放眼我高家良师无数,哪个比不过他一个外人?”他倏地抽回长棍,高见一个脱手前倾,几乎倒地。白染扯住他手臂,往自己身边拉,道:“小公子年纪尚小,确实不适于外界奔波。晚辈无德无能愧为人师,宗主若不乐意,只管好好地带他回去。若是要打要骂,恕晚辈无礼,他既叫我一声师父,我便不能袖手旁观。”说着一手按住碎霜,随时待发。
“白染,我念及你是后生中的佼佼者以及敬你白氏一门,不与你动手。你若执意插足我家事,莫怪我以大欺小。”高易生以棍撼地,惊起周身一片。头顶是黑压压的天,身后是闻声而来的过往行人,面前是面色铁青、一脸暴怒的父亲,身侧是满面寒霜、语气冰冷的师父。高见权衡再三,一步步向父亲挪去。墨澄空似乎是看花了眼,否则怎会从高易生眼中见到一闪而逝的欣喜?
“父亲,我决意要与他们同行,断不会回去。”说着跪下磕头,“逃家是我不对,但我真受够了活在您们的安排之下,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这是我第一次替自己做主,望您成全。”又磕一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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