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没事,”皇帝干笑了笑,“阁老是听谁说的?”
刘阁老道:“秋狩时国师被大火困在山中,天降大雪以作警示。今夜这场雪来得蹊跷,因此臣等猜想,或许是国师又出了什么事。”
刘阁老加重了“又”这个字,皇帝脸色顿时不好,“那时是朕被楼……”他顿住,眼中闪过浓郁到化不开的厌恶,改口道,“被妖物蒙蔽,才会差点伤了国师。如今是冬日,下个雪再寻常不过,刘阁老多心了。”
太子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情,皇帝虽然气,却也不得不为他遮掩,否则最后没脸的还是自己。
偏偏这时,戴峥像是刚发现皇帝身后的许璃一般,惊讶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受伤了?”
戴峥眼明脚快,皇帝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三两下跑上了台阶,把许璃捂着额头的手扒了下来,看过后倒抽一口冷气,“殿下在流血啊!怎么回事,可传了太医?”
皇帝气得后牙槽疼,强忍怒气道:“朕同太子来看看国师,太子路上摔了,已经传了太医,戴相不必担心。”
这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皇帝太子一路都有轿撵乘坐,摔了谁也不可能摔了许璃,更何况是在脑袋上摔出这样一个血洞来——
趁着皇帝扭头的功夫,许博渊与刘阁老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博渊沉声道:“外头风雪寒冷,殿下又受了伤,不如请国师开门让殿下进去休息片刻,太医来了也好包扎伤口。”
他的话说得合情合理,皇帝却摆了摆手,烦躁道:“国师已经歇下,就不要打扰他了,来啊,送太子回东宫去。”
内监们自然是听皇帝的话,得了令就要上前搀扶许璃,却不想这时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推开,应周披着一身单衣走了出来。
众人都是一愣,刘阁老感觉许博渊扶着他的手紧了紧。
室内温暖气息泄入寒冬立刻消弭,应周双颊诡异绯红,一双眼睛含满水汽,像是清明,却又带着一点摄人心魄的迷茫,微张的红唇间快速而短暂的呼吸在寒冷中迅速凝结成白雾,散开,那张脸朦胧于夜与烛火的交界线中,美得惊心动魄。
连皇帝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没有焦点,只是一瞬间,快得像是错觉,许博渊觉得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笔直而专注的,压抑而滚烫的,令他无由来心惊,几乎就要脱口叫出应周的名字。
然而瞬息之后应周已经挪开目光,看向了皇帝身后站着的奉仙宫总管,他的表情空洞,唇瓣一张一合,吐出没有半点波动的话语,“你给我吃了什么?”
总管浑身一颤,“国师?”
应周拢了拢衣服,想要将凛冽风雪与滚烫的身体隔开,但失败了,身体里却像烧开了的水沸腾躁动,寒冷不仅没有让他觉得轻松一些,反而令他浑身皮肤激起细粒,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变得更为敏感,他要炸开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一定会就此炸开。
他缓缓走向了皇帝。
身体中难以压制的冲动正在叫嚣,暴戾而狂躁,扭曲了视野所及,令他突然想将这一切全部破坏殆尽。
“国……国师?”皇帝被应周面无表情的脸吓到了。
银光一闪,化古扇锋利边缘划开夜色,皇帝吓得喉头哽住,本能闭眼,风掠过他的耳廓,就听到身后内监总管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啊!啊——”
皇帝立刻转身,只见化古扇架在内监总管脖子上,割破了宦官服的立领,在他的皮肤上扯出了一道血痕。
应周轻微喘息着,仿佛这几步路,一个动作就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的指尖都在泛红,自那清晰分明的手指骨节蔓延到清瘦苍白手背,染遍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因为抬手,衣袖滑下半寸,露出了他手腕上那个黑至极致的诡异图案。
许博渊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法印!他确定今晚喝酒时应周手上还没有——
在应周肉身第一次烧毁,他重新归来时,那个法印明明已经消失了!
然而此刻,那漆黑如泼墨,形状似一朵牡丹花,却带着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的法印再次出现,而且比他上一次见时,颜色更深,也更大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应周再次问道。
内监总管被他眼中的冷漠震慑,颤抖着跪倒,“国、国师,奴婢没……”
应周眉心动了动,表情冷到极致,像是失去了耐心,他抬起手臂,化古扇当空而下,正对着内监总管的头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下没有千钧力道,但化古扇非寻常之物,这样的力道,已足够将一个人的脑袋砸穿——
“应周!”许博渊拔高声音喝了一声。已经顾不上是在皇帝面前,这一声毫无保留,尾音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应周的手顿在空中,所有人都被应周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在原地,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内监总管,他发出恐惧的尖叫,因为应周方才毫不隐藏的杀意,连滚带爬爬到了皇帝脚边,“皇上!皇上救救奴婢!”
然而任凭他叫得如何大声,都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皇帝瞪大了眼睛盯着应周,似乎是怕应周会把目标转向他一般,一脚将匍匐脚边的人朝着踢了出去,怒道:“混账!你对国师做了什么?!”
内监总管不停磕头,哭诉冤枉。
许博渊趁机上前了一步,“应周。”
应周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像是疑惑与迟疑,他缓缓转过了头来。
许博渊呼吸一滞,这样的应周他从未见过,那双漆黑的眼中冰冷没有温度,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和与宽容,仿佛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此刻的应周,陌生而遥远。
许博渊静静地注视着他,又叫了一声,“应周。”
应周微微眯了眯眼,见许博渊再次抬步,眼中露出了防备。
许博渊被那细微却清晰的防备刺痛,但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向应周伸出了一只手,他轻声道:“应周,是我。”
应周喘息着,许博渊还未靠近,就已经感受到了应周呼吸中无法忽视的热度,他立刻意识到今晚可能发生了什么。
那一瞬间比之愤怒,他心里最先浮现的感情,是心慌。
应周一身单衣,瘦削身姿被屋内透出的烛火染成温暖的颜色,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冰冷气息。
那单薄身躯与今夜应周离开酒席时的背影重叠,令许博渊想起与应周初见时,应周靠在王府门前的石狮底下轻寐,虚幻如梦幻泡影,仿佛孑然独立于万物的模样。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此刻却无法停止地觉得心慌,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仔细看过应周,又也许是因为他比之前更加害怕失去,应周分明就在他眼前,就在这个世界里,可这一刻他却觉得他与应周之间仿佛隔了天地山海,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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