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海面上,就算再平静,要想让船停得一动不动是不大可能的,更何况他们所在之处是怪礁群中,多少总会有暗流的。这时铁头船之所以能保持这样一个状态,全凭着步半寸把舵的能力。那船其实还是动的,不停地在动,只是步半寸握住舵把的手臂也在不断地颤抖,通过这样细微的调整,让船看上去像静止了一般。
船上的人也静止了一般,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局势的变化,只有知道了下一步如何变化,他们才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礁石群中要比外面海面黑得快,落日的余辉早早地就被诡异耸立的礁石挡住了。海水变得黑幽幽的,让人怀疑那到底是水面还是石面;天空灰沉沉的,仿佛随时会沉重得掉落下。
一道火光闪过,是在鬼船那边。
大家不约而同地往鬼船那里扭过脸去,除了鲁一弃,因为鲁一弃从鬼船出现后,眼睛就没再离开过鬼船。他知道自己最想在那里看到什么,可是期盼越强烈,就越发感觉到等待是种煎熬。
火光让阴森的鬼船亮堂起来,也让鲁一弃的一双瞳子燃烧起来。火光照映中,出现了绿衣养鬼娘俏丽的背影,也出现了养鬼婢秀美的脸庞。虽然离得远远的,但鲁一弃还是能感觉到,养鬼婢的脸庞已经不像北平时那样苍白,那上面多了日晒风吹的痕迹,也多了正常人才有的血色。
鬼船上点燃了的是那挂招魂幡子,火光的外焰是刺目的绿光。绿光过后,燃烧的灰烬中留下星星点点忽隐忽现的断续光点,光点衔接而成的是歪曲的字。
“速离,莫去。”昏暗中这几个字虽然歪曲,却很显眼的,这对于有瞄远特长的鸥子来说,认清它们不是什么难事。
幡子很快就烧完了,在火光消失的最后瞬间,鲁一弃感觉养鬼婢的脸上有一丝笑意。这笑意让鲁一弃心中一荡,不由地呆怔住。等他从呆怔中回复过来时,黑暗中已经感觉不到鬼气,鬼船已经离开了,像鬼影般飘忽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鬼船不见了,鲁一弃心中不由得好像掉了些什么。而且就在鬼船消失之后,他反倒强烈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微妙怪异起来。
轻叹口气,鲁一弃从鬼船消失的方向扭转过头来,看到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此时女人的脸色冷冷的,真就像她名字一般“若冰花”。但是鲁一弃并没有注意到女人的脸色如何,因为天色已暗,凭着他的眼光还不能将女人的脸色看得非常真切。能让他注意到的是女人的眼睛,那双眸子在黑暗中分外明亮,隐约中还透着些许暗红的血光。在那血光中,鲁一弃仿佛看到自己的存在,于是他诧异了,茫然了。
“什么?!”瞎子突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他灵敏的听觉搜索到了些什么。
“是什么?”鲁一弃也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力量,一种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
鲨口一言没发,面色一沉,便纵身跳进船舱。还没等鲁一弃他们反应过来他这是要进到舱里干什么,他就又重新钻出了船舱。
“是夜潮,一线声,滚花浪。”鲨口人还没出舱口,声音就已经传入大家的耳中了。
大海的力量,难怪鲁一弃会被这样的一种力量震撼的。
步半寸微皱了下眉头,眼睛往周围的那些礁石扫视过去,并且不时伸出手来,做出各种手势与那些礁石比对着。这是鲁家的手法,鲁一弃一眼就能断定。
行船的有句老话:“面子上怕浪,缝子里怕潮,港子里怕火。”意思是说宽阔的海面上就怕遇到风浪,礁石间的狭窄地方就怕遇到潮水,因为礁石中的复杂环境会让本来有规律的潮水变得变化莫测,甚至将已然具备非常巨大能量的潮水,在礁石的狭道中汇聚、集中、导流,将其挟带的力道成倍地、数倍地放大。
钻出舱的鲨口快步走到左舷,也和步半寸一样往周围的礁石望去。他在观察的时候,用的又是另一种比测方法。是将双手拇指压在两侧太阳穴上,其余八指平排在眼前,指间的缝隙还在不断地调整着。
“东北铺,左三礁吃浪,右四礁分,舟子往右多走三个头尾位,最多颠个尖儿。”鲨口说完这句话之后,放下架在眼前的手,沉下的脸重新像弥勒佛一样舒展开了。
其实刚才鲨口钻到船舱中是听潮声。他是南方人,以前虽然不行船,倒也是靠海吃饭的。从小就在鱼排上帮着养鱼、杀鱼,整年地都吃住在鱼排边的船上,所以能听出各种潮水、波浪的大小方向。特别是在船舱里,船舱能起到一种音箱放大的效果,更便于辨别。
现在他就听出夜潮过来的是一条长线的翻滚浪花,方向从东面偏北过来,所以在观察了周围礁石的分布情况后,他建议步半寸把船再往右面过去三个船位。
步半寸听了鲨口的话后,想都没想,舵把一推,顺手把帆叶摆桅的牵绳一拽。铁头船便往右边飘移过去。
滚滚的潮水在夜色中翻转成一道白色的花卷,仿佛是要将一切都裹入其中。
“下舱!都下舱!”不知道是今天的夜潮特别凶猛,还是因为周围礁石的回声效果让那潮水显得势不可挡,反正经验丰富的步半寸觉得让大家躲到船舱里比较合适。
鲨口下去了,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到船舱里去,那地方总让他有家和摇篮的感觉。
鸥子也下去了,他毕竟是兵营中出身,虽然有好眼力,但对海上的把式和自己脚下的定力还是信心不足。
女人一直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愿意动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所以瞎子纵身进船舱的时候,顺手一把把她也拖了进去。
鲁一弃不愿意下去,他是想见识一下大海的力道,感觉中为之震撼的神奇力量。
老叉也没有下,从前当“头漂引子”时,练就的过硬功夫让他已经应付过无数次的激流和山潮,这样的潮水了他不会在乎。
潮声滚滚而来,如同山崩地裂了一般,又仿佛万马奔腾咆哮。但鲁一弃他们都没有看到浪,就连个小小的浪花都没有看到。
没有见到浪并不代表没有体会到大海的神奇力量。就在鲁一弃还在犹疑诧异的当口,老叉在旁边突然对他断然喊了句:“稳住了!”
依旧没有颠簸和冲撞,鲁一弃能感到的就是自己兀自在拔高、在上升,就像一双大手将他们连同船只平平托起。高度已经快达到那个怪脸般礁石的鼻子了,难道大海中的神灵这是要将他们的船托举到一个高度,然后狠狠地砸破那张怪脸的鼻子。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四章 剪子潮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铁头船凭地升起很高后又骤然落下,位置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更没有一点将他们撞向礁石的迹象。
鲁一弃在船体拔高到最高处的时候,快步走到船舷边上,并且探头往外看去。这动作着实让老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只手在根吊缆上缠了两道,然后纵身跃向鲁一弃。
就在老叉抓住鲁一弃没有手的右手手腕时,铁头船刚好落下,船体狠命地一个大震,让老叉已经抓住手腕的手重新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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